边小义神神密密地对我说,那吴小坡平时晕头楞怔的,嗨!你别说他这号人还是个情种哩!
我十分地惊诧,忙问道,他吴小坡怎么个情种法?
边小义伸头在东屋门外左右看看,惟恐怕谁偷听了他说话似地,看完后回转身对我说,那吴小坡哭死哭活不吃他爹熬好的羊肉,又背着他爹悲悲切切地把黑耳朵<羊>的一张皮、四个羊蹄儿还有他爹吃吐掉落地上的碎羊骨头和黑耳朵的一幅白尖长骷髅一并用碳氨肥料袋的内膜胶裹扎了,郁郁地独自跑到丁富贵开的荒沟里,在黑耳朵误食化肥遇难的地方,用小铲子挖了一个深深的小土坑,一把鼻子一把泪喁喁地絮叨了好长一会儿,三鞠躬两拜一作揖,才悲悯悠长神经兮兮地算把黑耳朵葬了!
我听着边小义惟妙惟肖的贴切叙述,早拔动了我的慈悲情绪,不知不觉,我不由自主也揉起眼角来了,弄不清楚是哀黑耳朵的不幸呢还是怜小坡的伤悲?或许两者错综交织的情份都有一半。听边小义讲到小坡葬羊的事情末了,对边小义最后一句所用词藻很是不敢苟同,就立即点出来说,小义小义,你说小坡他用情过专是极恰切地,可用神情兮兮概述他,未免有些让人寒心哩!
小义勾头问,怎么就用词不妥当啦?
我说,大凡这世间用情专一的人,都表现在神经兮兮,而神经兮兮的人并不都用情专一。
小义低头着摸了一会儿,点点头嗯嗯两声,表示认同我的观点。
我说,那咱去看看小坡去吧!别让他伤情过度了,一直闷心里,会害了他的!
我还没迈步子走开,就被小义一把拉住了,说唉唉!小春你别冲动你这就叫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小坡葬了羊后,一头蒙住被子睡下了,可心平气和了,还扯鼾声里…他的事儿我最清楚,我都全程跟踪着哩!不瞒你老弟说他吴小坡啃几块儿红薯喝几碗儿稀玉米糁糊涂<汤>又穿过几条刹裆裤子你老哥儿我比你清楚!他少心没肝的,无非是一时失落,心血来潮儿触景生情的一时举动,别往太深层次考量他,敢说他绝没能力象小弟你一样有毅力有兴趣能把一套四本禁书《红楼梦》原著硬吭吃着啃完的,即使给他个最简明的缩写版本他也读不囫囵哩…我不小觑他!别以为他小坡葬羊就跟那书里的小哭娘儿动不动就哭成泪人儿的林…林什么黛玉有一腿子的相似,她们俩儿根本不能同日而语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绝不能相提并论的!
我说得了吧妳小义,妳也痴哩,总不能也拿女孩水做臭男泥做的理论唐塞我…别先下断语哩!…妳又不是福尔摩斯!
小义正说到兴头处,轻拍了我胳膊肘一下说,小春啊你别急说哩你让我先说!
我知他急欲表达的心态,也看到他唾沫星子乱飞的激情劲儿,就逗他说,你说罢你说罢我又没拉着你不让你说呀!
小义就乐啦,一边用手抹了抹嘴唇一边又说,小春老弟,我知我读课外读物没你多,福什么斯的我不晓得…可我敢说他吴小坡一觉醒来就准把黑耳朵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的!不信咱打赌。
我说,我一穷二白,赌啥我不怕,可我没什么可拿来当赌注啊!
小义抓耳挠腮,迷缝着一双小眼在厨房里来回打量了一会儿,忽儿微笑着说,哈有了!咱赌…咱赌莲菜,我输了我给你三根儿没削皮的莲藕儿!
我犹豫了,脸儿有点发烫儿,肯定又红了。我说,那要是我赌输了…我就是把我这条小命卖了也买不到一截儿莲藕…我家可没…没那东西给给妳呀!
谁稀罕要你赔!妳也别妄自菲薄自比那神童哪叱会三头六臂似的是白莲蘇儿做的身身儿与四肢…妳输了,我有办法要妳怎么赔…。
怎么赔?我也有点急了,忙催问小义。
小义说,妳赌输了,就让你过来与我陪铺儿打老腾儿<方言,一块儿打老通儿,睡觉暖和,不易冻脚冻身子,被窝里有热力等。穷人家的小孩儿都常那么睡法。>!<小义家不穷,他尽为我考虑的。>怎么样?
为什么会有这么古怪的想法?我有些不解地问。
先不告诉你,行不?
行!一言为定。咱就赌上啦!
一言为定!
…
很多年后,我才悟出边小义的用意,他变相把我要到他家里去与他一起住,与我若赌胜了赢藕,左右都是为我打算为我考虑的呀?一是我家人多,居住拥挤,已经不能再让我挤在家里了;二是让我少在母亲眼皮儿子底下晃荡,少受母亲许多毒打与喝斥。
…小义对小坡的估量,也是极到位的。三天后,当我们再见到小坡时,小坡的确不再提黑耳朵的事了。
只是小坡从此再不放羊了。
我与小义在小坡面前,也从不提及黑耳朵,以免引他不快而勾起他不愉快的回忆!
<待续>
11月24下午于苏州玉出昆冈清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