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为了把凤九送回水沼泽,出九嶷山的当天东华便就会去收拾残局。他费了小半天时间回了趟水沼泽,刚一入学宫便听说少绾出走了。本想看场好戏,熟料耽搁了一个月的时间,竟叫他给错过了,惋惜之余也觉得有些无聊。想着既然回来了就索性休整休整,也不差这一两天的时间。凤九一路上都晕晕乎乎的,也是有必要关照折颜多加照看。于是,原本两袖清风潇潇洒洒的父神养子便很不情愿地接了照看小狐狸的任务。那紫衣裳的神仙说凤九吃了那颗丹药后有些副作用,要他盯着些,别出了人命叫白止不好交代。折颜点了点头,心道这东华最近还真是慈悲为怀善解人意到叫人有些惶恐。若是照看不好,估计不好交代的不仅是那白止,定还有他折颜吧!想想东华的拳头,水沼泽唯一的凤凰觉得还是有必要将此事放在心上,莫出个什么闪失招来灭顶之灾。
这一趟,紫衣尊神自是不好直奔妖族叫人看出了他的异常来。魔族与妖族毗邻,他待在南荒也很容易得到妖族的动向。如今少绾回了章尾山,倒正巧给了他这么个契机。墨渊打着与他一同刺探敌情的幌子要同他一起去南荒,其中缘由东华自是心知肚明。身边多了个人虽然有些碍手碍脚不如他独自行动来得方便,但墨渊还算是个手脚麻利的,想来多一个人也好叫这件事情多掩上一层迷云,他倒也不吃亏。既然不会太耽误正事,东华便就应了。墨渊爱面子,有些事情东华也就懒得去拆穿。诚然这件事是他一句话捣腾出来的,但委实没叫他觉得自己有甚理亏的地方。墨渊自己磨磨蹭蹭优柔寡断,难道还要来怪别人不成!
第二日,连水沼泽的模范学生典范墨渊上神都开始翘课了,理算学师傅痛心疾首遂开始自我反思。这理算学如今萧条至此,也不知他这口饭还能吃到几时。对着学舍里零零星星坐着的几个学生,师傅勉强打起精神,终是将当日的课上完。明日还会否有学生来上课,他委实没甚信心。
凤九醒来时发现果真是在自己的厢房里,高兴地差点从榻上滚下来。谢天谢地,东华终于放她回来了。过去的一个月被他拖着在九层迷障内没少叫她吃苦头。不过,白得了三万年修为倒是她没料到的结局。遥记在迷障中东华还说那缈落散尽了修为,看来也是他低估了那妖女。如今她承着缈落的修为,倒是叫后头要面对的那些未知的事情变得简单了些。想到这处,她伸手伸脚伸了个大懒腰。虽还是浑身酸痛,但却比昨日要好些。以这般身体状态,那剑术课她实在是不敢去。昨日折颜说他一男子不大好进姑娘的厢房,叫她醒来后去北斋药学学舍找他。算了算时辰,也该是差不多了。等去完折颜那处便也到了午膳时分。在九嶷山吃不好睡不好,这才刚刚得了一个好觉,凤九觉得若是不去好好吃上一顿委实对不起那一个月自己受的罪。于是,她便就兴高采烈地起了身准备去大吃一番。
凤九去药堂找折颜的时候,他正在研磨草药。放下手头的活儿,一身水粉色纱衣的父神养子便去给她把脉。他们聊了些九嶷山上的事情,不过折颜认为凤九没说重点也避了要点。这女儿家的小心思他己猜了个大概。有些事情当然羞于启齿,他便也不好多问。他们又谈了谈少绾的事情。对于她的不辞而别,凤九有些伤心。折颜给了她几颗调理身子的丹药,让她在这处等一会,待他磨好草药便领她去吃饭。按照昨日膳堂里头的场面,若是放她独自一人在水沼泽里闲逛,估计要出事。只叹凤九没有少绾那样的好身手,若是打起群架来,怕是打不过那群妒疯了的女人。眼下东华不在,少绾不在,白止也不在,能护得了这头小狐狸的也就只剩他折颜了。谁叫她是东华的女人,否则他也懒得去管这桩闲事。
傍晚时分,东华与墨渊抵达了南荒。
章尾山地处南荒南端,算是魔族腹地。离西南荒的妖族地界并不是很远。还未到章尾山,他们便已听闻妖尊正重金悬赏寻找那缈落公主的下落。遥记那日在九层迷障顶层里缈落曾信誓旦旦地说过,若是让妖尊知道了是他少阳君下的手,定不会放过神族。细细想来,她临走之时定是有所交代过,并将矛头指向了他。是以她才敢如此有信心地一口咬定了后续事情的发展方向。不过,既然此时妖尊还在找她,那么这件事情便就还没有败露。至于何时会大白天下,东华觉得应该不会太久。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个月。若单单是个妖族,他倒是不怕的。只恨当前魔族与鬼族太过强盛,若真要打起来,恐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那两族。这一仗早晚是要面对的,只不过是因为缈落之事提前了些罢了。
他们掩了掩身上的仙气,一路直奔那小凤凰的府邸。
在此之前,墨渊从未来过少绾的府邸,东华倒是熟门熟路,领着他直接走了后门。正在替他家祖宗刷马的奉行见了他们二人立在跟前吓得连马刷子都掉到了地上。东华睨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朝正殿走去,还不忘关照他去通知少绾。奉行捡起马刷子有些为难。若是祖宗问起来,他到底要不要说父神嫡子也一同来了这件事?不管说与不说,这少阳君来了便就意味着他家主子非得露脸不可,区别就在于他这个仆子的下场了。踌躇了半晌,奉行咬了咬牙。左右都是没的好下场,干脆就实话实说了吧!最多不过是因为没看好门放进来了个不该放进来的神仙而被罚跪上几个时辰罢了。若瞒着祖宗,估计就要倒了血霉挨一顿抽了。于是他鼓起勇气去了主子的闺房。敲了敲门,奉行颤颤巍巍地开了口,
“祖宗,少阳君和墨渊上神来了,在正殿等候。”
屋内沉了半天,没动静。奉行不确定地又喊了一声,
“祖宗?”
“晓得了!备茶,只招待东华就行了。墨渊随他去!”
奉行叹了口气,替父神嫡子默哀了一下。不多时,他便端着茶水去了正殿。茶盘上当真就只有一壶茶和一盏茶杯,叫父神嫡子很是尴尬。
“墨渊上神,不是我不给你茶杯,也不是这处穷得只有这么一个杯子。祖宗她方才吩咐了,只招待少阳君。您请自便……”
紫衣尊神端起茶杯便喝了起来,丝毫没有顾及墨渊的感受。
“去告诉少绾,本君与她有要事相谈。让她别端架子,赶紧滚来!”
“谁端架子了!”
门外传来了那凤凰的声音,墨渊即刻望向那处,果真见了他日思夜念的红色身形款步而来。不过,少绾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东华那处。
“石头,找祖宗我有事?”
紫衣尊神嗯了一声,“出了点小事。”
红衣少女往主榻上一坐,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等着他那大老远跑来仅是为了一桩小事的兄弟继续往下说。可惜只听了一句,便叫她差点从榻上摔下来。
“你说什么?你当真宰了那缈落?”
“本君与那妖女早晚也是要作个彻底的了断。好不容易她自己来找死,本君岂有来而拒之的道理。”
少绾有些晕。这到底是缈落着了东华的道,还是东华着了那缈落的道?琢磨了半天,她也没搞明白,便就索性不管了。
“怪不得,妖族最近不太平,到处找那公主。原来是被你给宰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最近庆姜有何动静?”
“挺太平,据说又添了个侧妃。”
“替我看紧点。”
“你这是担心他趁人之危?”
“他向来卑鄙。”
少绾点了点头,“你放心,魔族有祖宗我看着呢。”
“你是不打算回去了?”被杵着许久的父神嫡子终于开了口。
“祖宗我既然出了水沼泽,就没打算回去。”
额头上的青筋跳了好几跳,墨渊盯着少绾却对东华说:“你避一避。”
被父神嫡子下了逐客令的紫衣尊神仍吊儿郎当地坐着,没有丝毫要起来的意思。
“要吵架你们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去吵个够,本君受了一个月的累,现在不想动。”
蓝袍上神瞪了他一眼,沉了口气,拉起少绾就朝外走。魔族的始祖女神在神族的地盘上被人欺负也就罢了,在自己家还要被个神仙牵着鼻子走,于是脾气便就上了来。一路骂骂咧咧一路地犟,奈何力气没有墨渊大,纵使拗了半天,还是被蓝袍上神拽着出了正殿。身后遂传来了凉凉的声音,
“出了月亮门右拐是她的闺房,不谢!”
好一个落井下石的东华紫府少阳君!
这一日,魔族的始祖神便再也没能出得了自己闺房的门。墨渊将事情说了开,说得少绾都傻了眼。原还以为横在他们之间的除了瑶光外不过就是个祖籍问题,不曾想竟然还有块冷冰冰的三生石。九重天上的那块她听说过,是今世石。既然他们的名字没有挨在一处,那么便就注定了今世无缘。凡人妖怪尚且有转世轮回,可神仙哪里来的来生?离开水沼泽时,少绾还以为自已经放下了,可待到知道真相之时她才恍然发现自己早已陷得太深。她生气,她出走,不过是因为太在乎墨渊罢了。天命说他们无缘,凭什么?她又如何能甘心认了这样的说法!泪水止不住地淌,她也没有去找个铜盆接着。晶莹剔透的珠儿滚了一地,叫墨渊心疼难耐。他拥她入怀,告诉她,他不惧怕天命。他要她,于是少绾便依了他。十五万年前她自那颗蛋中爬出来,便没有享受过人情冷暖。从前那颗蛋是魔族的精神图腾,于是破蛋而出的她便也就成了子民们膜拜的始祖神。作为一个活生生的精神图腾受众人朝拜,委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光鲜。她得时时刻刻提防着被庆姜弄死,因她的存在对于魔族的统治权来说是种威胁。当年庆姜送她去水沼泽时,少绾实则是挺期待的。只是这水沼泽的日子实在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过。纵然有墨渊在,依旧逃不开其他神仙们的冷眼与暗讽。有一件事情她是认真的,她不会回水沼泽。她要留在章尾山,过她应该过的日子。况且现在的情形,她更有理由如此为之。墨渊知道少绾的脾气,也心知劝不动。左右他们已是在一处了,成亲只是早晚的事情。眼下,的确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第二日,东华便出了章尾山。他并没有朝着西南荒去,而是入了冥界。幽冥司司主谢孤栦的亲信一早便寻到了少绾的府邸叫他赶紧去一趟。墨渊本是要一同去的,但东华要他留在章尾山洞悉妖族的异动。这一去估计要好几日的光景,因他与那谢孤栦还有点私交,免不了要叙叙旧。
他与谢孤栦的交情还得追溯到他皈依神族之前,也就是约摸七万余年前。那时东华定居南荒,住的那座山头原本有头黑熊精。修炼了好几万年成了那山上唯一一个化了形的妖怪。在东华到来前,他已是在那上头称王称霸数千载。东华看上了那处的竹林,觉得清雅便搭了个小竹楼住了下来。那头黑熊精虽是那座山头的主,但一辈子没踏出过那座山的地界。是以虽是雄霸一方,但委实是只井底之蛙。东华占了他的地,自是叫他不高兴。于是便处处找东华的麻烦,欲将他赶走。起初东华还懒得搭理他,后来被惹烦了便在山顶与他大打了一架。男人间的决斗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战出个高下来,败者认败就算完了。可南荒毕竟是魔族的地盘,就连这偏僻荒山上的山头主都脱不了魔族之辈的阴毒狭隘。最后那黑熊精毋庸置疑地败在了东华的手里,却依旧心有不甘,在半道上设了陷阱暗算了他一把。那时东华才十万岁都未满,年轻气盛,不及现在这般城府深。那日他从陷阱里灰头土脸地爬出来后便结果了那头黑熊精的性命。遂还觉得不解气,又追到了幽冥司,闯了十来层,拦下了那黑熊精的魂魄,将其震得粉碎,使其永世不得轮回。那翻动静闹得太大,不仅将幽冥司砸得乱七八糟,还乱了轮回道。那一日恰巧父神也在幽冥司,整个过程如同一场好戏,叫他看得很是惊叹。那时东华的名号早已在四海八荒传了开。父神本以为不过是夸大其词罢了,未想还真叫他见着了个货真价实的人才。于是那一日,幽冥司何其荣幸地见证了父神与东华二人的切磋。东华本对这场对决不感兴趣,即便是父神邀架,他也懒得应。再看父神,他想要打架的时候,没人能逃得开。是以,一方斗志昂扬,一方消极应对,这二人竟也能打起来。唯叹父神的确是个打架高手。打着打着,东华便就来了兴趣。于是二人一打便打了三天三夜,打得难分高下。父神在此做攻防演练,还演练了三天三夜,幽冥司何时有过这等荣耀之事?于是收了架后,谢孤栦便摆了一桌佳宴招待二位,完全把东华拆了他家的事情忘得个一干二净。那时东华在外混迹,时而也会遇上些麻烦。一来二往,两人便熟了。七万余年的交情,如今又到了派用处的时候了。
入了冥界地界不久,前方便已现了异样。紫衣尊神隐了身形,一路朝着幽冥司的方向去。途径之处一片狼藉惨淡,想来那缈落堵轮回道收走一波恶灵造阵时定是大闹过一番。
冥界是个晦气的地方,幽冥司更甚。等闲的神仙自是不会想到要去那处,不等闲的来找他都是有求于他,且定是棘手之事。幽冥司司主谢孤栦为人孤僻寡言,唯独就东华这么一个朋友。当初东华还不是个神仙的时候,便时常来寻他下棋解闷,顺便托他点事。其实也没甚大事,无非就是暗算些没有眼见的妖精魂魄,倒也不算什么事。无聊时有人陪着下下棋也是桩挺不错的买卖。偶尔幽冥司来了个别级别高的魂不好收拾时,也还得劳烦东华来调教调教。如今遇上了那缈落,也不知生前究竟经历了什么,一股怨气将幽冥司掀得天翻地覆,谢孤栦只得叫人再把东华给请来。不曾想,这一请还真就请对了人。
东华入了谢孤栦的府邸,便被引至上座。本以为那缈落最后不过就是被送到忘川河畔,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罢了,不料竟还有能耐将冥界搞得人仰马翻。谢孤栦说此等冤魂入不得轮回道,若是强行灌了孟婆汤投入随便哪个道都是为祸众生的结局。他这幽冥司的十八层也关不住她多久,此番请他来便是要商量个办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真是一环扣一扣,叫东华觉得头疼。缈落的魂魄断不能离开幽冥司,否则受祸的便是这四海八荒。他也不能一掌碎了她,元神散了出去,这股怨气遇上了三毒浊息也是能让她再次化形的。思前想后,东华决定先缓一缓这缈落,等妖族之事风头过去再来收拾她彻底断了后患。
“少阳君,你可有办法?”
谢孤栦唉声叹气,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位老友身上。
坐榻上,紫衣尊神闭了双目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发话。
“让你那只慧鸟把这书信带去九重天本君的府邸。”
说话间,他的手心中已呈着一卷文书。谢孤栦接过书信便着手去处理此事,遂派人好生招待东华。凭着他们之间的交情,东华也无需向他隐瞒什么。慧鸟去一趟九重天约摸着要一天的时间,长励带着东西赶来也需要一天的时间。这两日,他可以好好计划一番接下去的事情。这缈落,还真是个祸根,需得妥善处置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