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眼看人间,无处不悲悯——读迟子建《越过云层的睛朗》

这是我读的第三本迟子建作品,全书共22万字,阅读时间5天。做笔记6页。

    《越过云层的晴朗》讲述了一条大黄狗——阿黄和他的六个主人之间发生的故事。这六个主人分别是:地质勘探队员黄主人、金顶镇招待所勤杂工小哑巴、大黑山林区伐木工段长金发、年复一年给陌生男人生孩子的上海女子梅红、大烟坡上会做变相术的文医生、酒馆女老板赵李红。


    从书中的描述可以看出时间线大概是从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期间,作者通过狗的眼睛观察人间百态,以第一人称的手法,寓重大时代冲突于日常生活中,在从容不迫的讲述中,展现了东北金顶镇一带的巨大变迁和风土人情,表达了迟子建对动物、对众生的一种发自内心的悲悯情怀。

    这是一条忠诚、敏捷、有正义感的狗狗。他救过主人,吓退过狼群,看演出时“英雄救美”,为主人开道领路、看家护院,无所不能。

    这是一条聪明、调皮、可爱的狗狗。他喜欢和主人恶作剧,会报复欺负他的坏人。会把捉来的老鼠“一只只摆好,让它们首尾相连,就像这群老鼠一个跟着一个在奔跑”。

    这是一条多愁善感的狗狗。他会在中秋节的时候感叹嫦娥的寂寞,吐槽月饼居然会有方形的:

    “嫦娥是谁?我至今没见过。嫦娥只在月亮节的时候才来,平时没人提起她。想来一个一年只被人叫一次的人,平常是非常寂寞的吧。”

    “现在还有四方形的月饼,难道月亮告诉人它要变方了吗?我喜欢圆月,要是月亮变方了,那就像笼子一样了,谁看了心里会好受呢?”

    这是一条善解人意的狗狗。他能理解“梅主人”的悲伤和孤独,还会为主人养的鸡不喜欢他找理由:“它们也许这样想,同是一个主人养的东西,我可以自由自在的进出,他们呢,白天要被逐出院子,晚上回来就被圈进了笼里,它们对我的怨恨也是有道理的。”

    这是一条诗意浪漫的狗狗。他喜欢躺在罂粟花下做梦,希望与星星作伴:“我不知道天上的星星飞到人间,最终落到了哪里,我是多么希望它落在我主人家的院子里啊,那样就有一颗星星和我作伴了。

    这是一条天马行空爱幻想的狗狗。他喜欢看云,“我在松果湖畔看云,不是往天上看,而是从湖面上看。湖里不仅有树影,还有云影……风一来,水面起了波纹,云彩就仿佛长了皱纹……”

    这是一条有思想有观点的狗狗。它常常觉得人类有很多令狗困惑的行为,爱用自己的思想对事物作出评判:

    “小孩跟狗差不多,随便就能遭到呵斥和鞭打,等他们长大了,才真正变成了人。”

    “一定是叶子得罪了大树,树才不让它们待在身上,赶走它们,四处飘零,树的做派不太好。”

    “看花其实最要紧的是形态,花是没有同一个模样的……除了形态,花还有香气可以记住它们,一种花就有一种香。所以我觉得人单单是从颜色上看花是傻瓜。”

    《越过云层的晴朗》读起来很温情,不像之前读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和《白雪乌鸦》那样令人痛彻心扉的悲伤,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哀伤却温暖的味道,一种缓缓流淌的伤感和叹息。

    狗眼只能看到黑白两色,但狗的世界,却那么透亮、干净、明朗。人的眼睛能看到五颜六色,但人的世界,却那么复杂多变、扑朔迷离,远不如狗的世界那么黑白分明。

    透过“阿黄”的视线,我们看到亲情、友情、爱情,看到善良和美好,也看到背叛和伤害,凶残和丑恶;我们看到大时代的发展和变迁,也看到小人物的艰辛和挣扎;我们还看到了人类的自私、冷漠和无情。

    深山里的文医生,被自己救治的精神病人——老许的儿子水缸开枪杀死后,老许草草埋葬了他,隐瞒真相,还带走了文医生所有的财物,卖掉他的狗,从始至终毫无愧疚心。

    忠诚善良的阿黄,一次次被主人卖掉:“人用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是他们嘴中美味的食物。一旦他们用完了我们,我们就成了屎,随随便便就被遗弃了。”

    在狗的视线里,我们还看到很多人看不到的东西。

    “镇长拿药不不用给钱,别人拿药却得给钱,这使我明白,镇长在金顶镇能把自己当钱使。”

    “我觉得人间经常出乱子,也许就是因为人老爱制造秘密的缘故,这些秘密把人给害了,要是没这些秘密,人是不是活得跟我们一样透明?”

    不得不再次惊艳于迟子建的文字魅力,平实中充溢着诗意浪漫,冷静中不乏诙谐调侃,朴素中蕴藏着令人深思的道理。摘抄几段和大家分享:

    “丛林里的一切都是世界,我和主人在丛林中,那么我们也是世界。”

    “丛林仿佛是打了个寒战,猛地那么缩了一下身子,秋天就来了。”

    “我从白马的蹄子上,再也闻不到花香了。夏季时,白马一路踏花走过,四只蹄子就像四个香水瓶,好闻极了。如今花儿也落了,偶尔看到几朵没落的,也不精神了。”

    “我们把树走秃了,把草走枯了,把花走落了,把蝴蝶走死了。我们也走来了一些东西,像霜,像冷风。”

    风雨雷电、树木花草、日月星辰、河流湖泊,月光下的河水……这些熟悉的事物和场景无数次在迟子建笔下出现,迟子建一定是个热爱山林的人吧。

    《越过云层的晴朗》写于2002年,2003年4月首次出版。期间,迟子建深爱的丈夫出车祸遽然离世,为排遣内心的巨大伤痛,在丈夫去世的日子里,她将所有的哀伤化成文字。她说,“爱人的永诀给予我痛,但透过个人的痛,我看到了众生的痛”。因此,书中的文字没有悲伤逆流成河,散发着超越个人苦痛、凸显人性悲悯的光辉。

    迟子建说自己写的是一条狗的涅槃,而事实上,这何尝不是一个人的涅槃呢?我想,她在完成最后一个句子的时候,也完成了精神上的涅槃。文学和热爱,从来都是最好的疗伤圣药。

      狗眼看人间,无处不悲悯。短短五天里,阿黄带我看遍人间的欢喜悲忧、生离死别,也让我看到了人性的温暖和深情。一条狗的忧伤,和一个人的忧伤也许不尽相同。但一条狗的晚境,和一个人的晚境没什么不同。阿黄渐渐老去时,那种看破世事的沧桑和无奈,与人类的迟暮之年何其相似?

    不同的是,阿黄终于完成自己的涅槃,越过云层,去拥抱它背后的阳光。他的世界,不再是只有黑白两色的人间。而我们,却依旧在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里眼花缭乱,苦苦追寻属于自己的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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