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心理学,我觉得童年是一个人的梦魇。我们计较童年的短暂,感恩童年的贫苦;也或者我们逃避童年的回忆,擦拭童年的伤痛。无论如何,童年自始至终活在我们的潜意识里。
夏日的雨后初晴,天空一下子明朗起来,西边挂着一道彩虹,炫彩迷人,我总望得出神,脑海里像过电影一般闪现一些镜头:一座桥、一根扁担、一对父女的背影……我有很多疑惑,回忆似乎安装了GPS定位一样,同样的情景,同样的画面,画面里的人和物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模糊不清。
它就像是一个醒着的梦。我认得那座桥,是村子边的平板桥,正月十五,妇女走桥,以祈求祛病免灾,母亲偶尔也会走一走。桥的两边没有护栏,但小时候的我喜欢坐在桥边看彩虹,桥下是涵洞,无聊的时候对着涵洞大喊,它也大声的回应你,我咯咯咯咯地笑了,它也复读了我的笑。我认得那根扁担,那是家里的老家伙了,长长的身子,肩膀宽,两头垂着粗铁钩,挑起两桶水,身板立马弱不禁风的佝偻下去,走一步,咯吱,走两步,咯吱,然后就随着脚步的节奏快慢咯吱,咯吱,咯吱……可是,我看不清画面里的父女,他们总是背对着我,从北向南地走,父亲两手上举扶着女儿的胳膊,女儿的小脚咯噔咯噔的乱动,他们看上去那么幸福,那么快乐。
我不知道这些画面来自我的记忆,还是听了母亲的故事后自己的虚构。母亲喜欢一边干活一边跟我絮叨儿时的往事。那些年,父亲母亲年轻,爷爷奶奶也年轻,我还小的可怜。家里的农活忙不过来,父亲把我送到奶奶家照料。奶奶坐在渠边唠嗑,把我丢在干涸的渠里。这渠只做开闸放水后引流入地的作用,刚刚好,足够我站进去坐不下,足够我扶着渠边爬不上来,我哇哇地哭,哭的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小孩子的哭,代表饥饿,代表尿急,代表空间闭塞的不安,代表想要抱抱的渴望……无人理会,我只是个小孩子。于是,我脏兮兮地滚在口水、尿水的泥里。父亲回来拿辣苗,看到了那个面目全非的我,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又咽了咽哽咽的声。他直接抱起我,走了。我的奶奶,他的妈妈,无话可说,无可托付。
以后,我就长在了父亲的身上。他一只胳膊怀抱着我,另一只手拉着板车,车上装着未栽的辣苗。到了田地里,母亲问他,为什么把我带去。他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哪怕再苦再累,孩子我自己抱……”母亲没有往下问,她就什么都明白了。于是母亲栽辣苗,父亲把我放在肩膀上,去很远很远的地头提水。父亲的手那么大,胳膊夹着我的小腿,一只手能托着我的头和后背,他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把水桶放倒,地沟里的水就哗哗地往里灌,待水桶装满再一把提起来。父亲又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提着水桶回去了。这一趟,母亲种了很多行,父亲一边扶着我,一边僵硬地屈膝浇水,生怕摔了我。一桶水太少,想要喝水的辣苗很多。母亲接过我坐在地垄上歇息,父亲拿着那根扁担挑了两桶满满的水,扁担吱悠吱悠地晃,撞在了地垄上洒了一些。
我很乖,坐在父亲的肩膀上,长成他的一块儿心头肉。
大雨说来就来。那年的雨特别大,黑云压城,风驰电掣,稻场里的大树高高在上,据说,那天有人看到老鹰抓掉了树皮,雷劈死了人。或许这是一场灾难。可雨后的天空,那么纯净,那么蔚蓝,我骑在父亲的肩膀上,走过平板桥,桥连接着宽阔的大渠,西边的天空挂着彩虹,赤橙黄绿青蓝紫。父亲高高举起我,“驾,驾,驾,我们去追彩虹喽!”我在半空里咯咯咯咯地笑。
父亲的肩膀那么宽大,那么温暖,我想长在父亲的肩膀上。可我不能一直成为父亲的负累。他的背驼了,那根扁担放在角落里落了灰尘,许久未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