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莫天雅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大概就是遇见洛云轩了吧。

  幽冥地府中，阴火肆意地舔着两边的墙柱，发出若隐若现青蓝色的荧光，阴郁的气氛煞是渗人。

  鬼门关长久以来便是阴界招收鬼魂之地，万年阴寒，亘古不灭。阴森的冷气四啸，飘零的鬼魂排着队缓慢向里移着。阴差们手持铁链和招魂幡肃立于两侧。

  莫天雅夹在这些鬼魂中间，步履踉跄，胸前的鲜血已然干涸，心却是没来由的痛。眼前又不由自主地出现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若是在三年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拥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竟会做出如此血腥残忍的事。

  一道皇旨，血流三月。短短一朝一夕，平宛都城上下千余人皆遭屠戮。大街上到处都是死状惨烈，层层堆积的尸体。妇女和孩子的哭喊声萦绕耳边。

  那一日，整个平宛仿佛置身于无边炼狱。

  她本是平宛的公主，而他是临渊的皇子，两国常年交好，两人青梅竹马，郎才女貌，也是从小便订下了婚约。但自从三年前，洛云轩上位后，临渊依靠西北强国大食的力量逐渐壮大，便开始蚕食平宛。

  平宛本就是小国，又加上连年征战，国力早已衰弱不堪。终于，那一日，平宛最后一道防线被攻破，兵临城下便只是一瞬的事。

  一道道鲜血渗出伤口，浸染了一袭白袍，一朵朵妖冶如血的曼珠沙华相继盛开在衣角。鲜血从长剑上一点点滴落……

    那日，她拼死逃生，不为活命，只为报仇，报这血海深仇。

贰

  在一队士兵的掩护下，她终是提着一口气逃了出来，只不过已是个双目失明的废人了。长剑划过眼角，狭长的伤疤触目惊心。

  她独自一人流散异国。一个深受重伤，双目失明的丑女，自然成了那些混混乞丐嬉闹的玩物。“国破家亡”这个词像千斤巨石般将她拉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莫天雅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她不知道这种日子过了多久，知道有一天她遇到潇清。

  “丑八怪！”

  “眼瞎子，起来！别占老子的地儿！”

    那日一如往常，她面无表情的站在人群中，被推搡着，谩骂着。

  “住手！”她感到身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然后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耳边响起男子温润的声音：“以后有我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那是莫天雅第一次“见”到潇清。

  如果说遇见洛云轩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那么遇见潇清便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潇清的出现，仿佛一道光，给她的世界重新带来了希望。

  他教她如何在黑暗中健步如飞，教她如何自己照顾自己，每当她失败想要放弃时，他总是摸摸她的头，从背后拿出一碟她最爱吃的桂花糕，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他总会露出幸福的微笑。

  在潇清的精心照顾中，她的眼睛竟奇迹般出现好转的迹象。

  梨花树下，他轻轻地抱住她：“阿雅，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把脸埋进他怀中。

  泪，无声滑落。

叁

  岁月静好，一切都美好的让她不忍放弃。但是，所以的美好都注定不会长久。

  夜雨倾盆，一群黑衣人似鬼魅般从天而降，冰冷的雨滴飞落到剑上，贱起一朵朵水花。

  看来，洛云轩还是不肯放过她。

  刀光剑影中，她清晰的感受到一股滚烫的液体从潇清的左臂流出。她刚想要惊呼，却突然被他点中了穴位。“保护好你自己！只有活着，才能报仇！”慌乱中，他将她藏在角落的黑暗里，然后只身引走了黑衣人。

  她想呼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前只划过一个模糊的背影。看着他远去，她的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三日后，当潇清被处死的消息传来的一瞬间，她的泪又一次喷涌而出。蜷缩的指节渐渐泛青，一双眸子早已清亮无比，却只是萦绕了满腔的恨意。

  临渊。国宴上，歌酒舞姬，彩袖纷飞，大臣们觥筹交错，声色犬马。她一身宫女的装扮，看着龙椅上些落寞的洛云轩。

  那张脸近在咫尺，她竭力压住满腔的恨意。低头假装倒酒慢慢向前走近，就在他伸手去接的时候，酒壶突然变成了匕首，她以极快的速度精准无比的将那把萃了剧毒的匕首插入了他的胸口。

  一瞬间，殷红的鲜血从洛云轩的胸口喷薄而出。

  桌上的桂花糕散落一地。

  大臣们惊慌失措，黑压压的士兵一下子冲了进来。

  “哈哈哈哈哈！”她仰天大笑，却已泪流满面……

肆

  忘川河上，奈何桥下，彼岸花瓣妖冶如血。

  “生死无常，轮回常长，前世今生，皆归虚妄 。姑娘，来一碗吧。”孟婆笑眯眯地看着她，脸上的沟壑似乎又深了几分。

  莫天雅慢慢接过一碗孟婆汤，注视良久，眼角似有清泪划过，随后一饮而尽。

  奈何桥下，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洛云轩向着莫天雅消失的地方悠悠望去，一阵阴风吹过，左臂上露出一道分外醒目的疤痕。

  “年轻人，你真可愿用三世轮回换她一世安稳？自古逆天改命，皆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可要想好了。”孟婆面色郑重地盯着洛云轩问道。

  “既然我许她一世安稳，这世做不到，便换来世吧。”

  “罢！罢！人生苦楚，总逃不脱个‘情’字，都随你吧。”

伍

  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平宛的国宴上，分明只是个娇弱女子，可那舞剑时眉宇间的自信与飞扬却令他一惊，他不由得注目流连。

  洛云轩知道，这一抬眸，便是一辈子都移不开了。

  后来，父王身死，他年纪轻轻便继承王位，却受到大食的百般压迫。临渊本就是小国，势力弱小，大食仗着强盛的国力逐渐控制临渊，几乎掌握了朝中的大部分势力。

  大食以临渊的万家子民为威胁，假借他的名义下令，意欲借他之手吞并各国。他想要反抗，可作为皇子，他生来必定要担任起守护子民的责任。

  也许作为潇清，才是他真正的自己吧。皇室阴暗，大食谋权。大食控制他的权利，却对他的行动有所容忍。他早已厌倦这一切，便经常化名潇清逃出宫去。

  说来也巧，那日竟让他遇见了流落临渊的莫天雅。那样狼狈的她，却让他感到无比的愧疚与疼惜。

  他知道她恨他，便一直以潇清的名义陪在她身边。那段日子是他最开心的时光，他仿佛真正的成为了潇清。

  但是不久，发现他出逃，大食便暗中寻找。那夜后，他再次被抓回来做着这个傀儡皇帝，再次出逃已是不可能了。他对外宣布潇清已死，也只是想让她忘了他。

  直到那一日国宴上，他分明可以躲开那一刀，但当对上她那双充满恨意的双眼时，他便再也移动不了半分。

  利刃入心，他的脑中却全是她的画面。

陆

  奈何桥下，看着莫天雅消失的方向，洛云轩微微转身，耳边似乎又传来孟婆那苍老的声音“生死轮回，万般皆苦，缘短缘长，自有定数，你又何苦执着呢？”

  他微微一笑，转身向前走去，直到背影完全融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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