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长安最近老做梦，还是一些混乱的画面，比如今天梦见一棵树，昨天梦见萤火虫，前天梦见大火，诸如此类的，哦，对了，梦里还老出现兔子。

兔子！夏长安想起来了。

这事发生在不久之前，夏长安放了一只兔子。夏长安并不怎么喜欢小动物，但那天他路过一笼兔子旁，被附了身似的就买下了那只白兔子，回过神来一脸嫌弃的把它放了。

就是在那以后，夏长安无比肯定，心里嘀咕，难不成放兔子心意不诚就变这样？这么一想，夏长安盘算着今天放学后再去买一只，诚心诚意的放生。

夏长安摸了摸胸前祖传的玉。

夏长安看着自己手里攥着的兔子，因为悬空而蹬着两条腿，怪可怜的。夏长安坐上了去爷爷家的车，想着爷爷家后边的一片山林，葱绿葱绿的，这下该够诚心的吧。

这辆外形模仿三四十年代电车的红色公交车，叮叮当当晃晃悠悠的驶进一座接连一座的苍山中，车窗外的景物不断倒退，偶尔闪过黄色的白色的小花，宛如进入另一个神秘的世界，这个世界有着不为人知的某些力量，夏长安如是想。直到看见爷爷叼着根烟斗坐在小院里喂鸡崽，好吧，这是个真的不能再真的世界。

看着爷爷眯着眼睛打量自己的兔子，夏长安赶紧说“爷爷，爷爷，咱有话好好说，你这样看我的兔子，我慎得慌。”

“傻小子想什么呢，难不成我会吃了它？”

可不是嘛，看您那眼神！夏长安跟爷爷打了个招呼，抱着兔子往后山走，还不忘在厨房顺了根胡萝卜。

“兔大神呐，你可别再搞什么花样了，再这样下去，我都要精神衰弱了。”夏长安蹲下来放兔子，那兔子倒是盯着他另一只手里的胡萝卜，夏长安一边喂兔子一边自言自语。

“雄兔傍地走，雌兔眼迷离，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兔子吃着看了一眼夏长安，仿佛在说“安能辨我是雌雄？”

“我怎么觉得你很眼熟，难不成上次那兔子也是你？不会吧，你这么蠢，还被人捉了两次！”

夏长安凑到兔子眼前仔细看，仿佛要看出花儿来似的。

兔子抱着胡萝卜，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夏长安。

然后、、、、、、给了他一腿，跑了。跑的时候还不忘回过头来给夏长安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兔子成精了？夏长安揉着自己被蹬的脸，站起身甩甩头想原路返回去。

生长的繁茂的植物，翠绿，大红，浅黄，俨然一副五彩缤纷的景象，夏长安傻了眼，这是在自家迷路了？个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便是少年面前的那棵参天大树，粗壮的主干上爬满了青苔，也缠绕着藤萝。目之所及，这里有一半都被这棵树撑开的枝叶覆盖，在阳光底下，每一片叶子都极尽伸展，以最舒服的姿态微微摆动。

少年看着眼前的参天大树，觉得头疼，打记事儿以来也没见着这山上有什么大树啊?夏长安挠头，绕着大树走了一圈，倒是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除了它很大。

既然找不到路，少年干脆在裸露出地面的树根上坐了下来。盯着树顶的天空，也不晚，不知道爷爷会不会发现自己消失了？自己该不会真的掉进一个平行时空了吧？那这里会有一些超越人类的东西吗？夏长安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自己在哪，脑子里总是想些有的没的，为这事儿，不知道挨了老师，爸妈多少责骂，谁管的着呢！夏长安的世界依旧天马行空，依旧光怪陆离。

少年仿佛想到了什么事，突然间笑起来。

坐在大树上的小孩儿皱着眉看了眼树底的少年，觉得那人有点蠢。他既不能和花儿草儿讲话，也没见他和什么东西交流，怎地就一个人笑得如此开心。小孩儿没想出来，啃了一口胡萝卜。

一只小翠鸟停在小孩旁边的枝头“玉玉，你说那个人是好人吗？要是坏人怎么办？”

小孩接口：“应该是好人吧，不然他怎么进的来这儿呢，这不是布下了结界么？”

玉玉心里也奇怪，几百年了，从来也没见哪个人类可以闯进爷爷布下的结界啊？小孩啃了一口胡萝卜，继续看着那个人。

树底下的少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侧头往树上看了一眼，这一看，看出许多事儿来。

夏长安像是被什么事来了个巨大的冲击，心脏那个地方掀起了一场海啸，狂风暴雨，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少年似要承受不住，一只手扶住大树，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努力的想平复自己没由来的剧烈跳动。他没注意到的是就在他的手附上大树的那一刻，一股暖流源源不断的从指尖渗入身体，一直以来那些模糊的映像就这么明晃晃的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大树，山水，小院，学堂，大火，暴雨……直至夏长安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在说什么，是求救吗？”已容不得夏长安多想，他晕了过去。

“不好，翠花，他好像有事！”玉玉扔了手中的胡萝卜，纵身一跃，跳到了少年身边。

“不要叫我翠花！”小翠鸟扑棱扑棱也跟着下来。

“小翠儿，他晕了，难道我这么帅，给他电晕了？不能吧。”

小翠鸟给了玉玉一翅膀：“不要叫我小翠儿！赶紧的救人要紧。”说完，小翠鸟也幻化成了人形，端的是一个小美人啊，两个人把夏长安捯伺平整，接了些山泉水给夏长安灌了下去。

“翠啊，他怎么还不醒啊？”玉玉盘腿坐下，挠着头问。

“估计在做梦呢，梦醒了就醒了。”小翠鸟玩着自己的头发，一本正经的回答。

“嗯，你真聪明。”玉玉朝小翠鸟扔了一个果子。

玉玉和小翠鸟就这么守着夏长安，云朵从山顶慢慢的化下来，蓝绿蓝绿的天空异常透澈，这里的植物看着也是蓬勃生长，只是未免有些太过安静了，更像是……死寂。是的，这里的东西不会变化，就像那些红花，永远都是那个样子，那些个藤萝，从来不会枯萎，那些野果子从来不会掉落腐烂，那条小溪从来不会断流。玉玉有点想哭。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他只知道他好像在等一个人，可是是谁呢？玉玉仍旧不知道玉玉突然就很想念爷爷了，突然就很想念以前一起玩的小伙伴，突然就很想念春夏秋冬。

“咳咳”夏长安醒了。

“你醒了！”

“啊！”夏长安被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两个小孩吓了一跳，一骨碌爬了起来，却因为起的猛了，有些晕，伸手按了下眼睛。

“你没事儿了吧？”玉玉小心的问，怕这个人再次吓到。

夏长安这才平静下来，回了句“没事”。夏长安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脑袋咔嚓一声，走到玉玉面前与他对视，“你……”

“什么？”玉玉被盯得一头雾水，他看不懂夏长安的眼神，只知道那让他很不舒服，有点头疼，他不想看下去，将眼神投往别处。

“你叫玉玉。”

“嗯。”

“你活了一千年。”

“嗯。”

“你有一个爷爷。”

“嗯。”

“你在等一个人。”

“你是谁？”

夏长安笑着，“你什么都记得，你怎么会不记得我呢？”

玉玉瞳孔一缩。

二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山脚下，榕树旁，小溪边的一座学堂传出整齐响亮的诵读声，坐在榕树上的小孩看着也脑袋一晃一晃的跟读起来，清亮的声音引来了一只小翠鸟。

“玉玉，你怎么在这呀？”小翠鸟咋咋的打断了玉玉。

“嘘，你听，他们读的可好了。”玉玉让小翠鸟也听学堂的学生读书，可是小翠鸟却没那个耐心，“玉玉，爷爷要你早些回去，你刚学会化成人形就跑出来，危险的很。”

“知道了，马上就回去。”玉玉嘴上回答，却迟迟不见动静。

小翠鸟看了一眼玉玉，知道这小孩玩心重，也就不再说什么，只在他身边飞着。

学堂放学的时间到了，孩子都冲出来赶着回家，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看，那有只翠鸟！”大部分的孩子都往小翠鸟的方向跑来，小翠鸟心里哀嚎一声，“玉玉，我先走啦！”说完赶紧扑棱着小翅膀逃命去了，她可不想成为烤翠鸟。

孩子们看翠鸟飞走了，都做兴散状，转头往家里跑。玉玉看那些人都走了才从榕树叶丛里冒了出来，刚才一看那些人往榕树跑过来，玉玉直直的往榕树叶丛里一躲，好半天不敢出气。

“你是谁家的孩子，在树上做什么？”一个声音突然的出现吓得刚坐稳的玉玉差点摔下来。玉玉不高兴的看了那个小孩一眼，接着跳下树来走到那个人面前，没好气的说：“我不是哪家的孩子，我是爷爷的玉玉，我在树上念书！”

“哦，原来你叫玉玉啊，下次不要爬那么高的树上去了，很危险。”

“我爬过更高的，每天都爬。”玉玉带点小骄傲的表情看着眼前的人，另一个意思就是这点高度算什么。

那小孩皱眉，“你有危险你的家人会担心的。”

“我爷爷也爬。”

“……”

俩小孩聊着就坐到榕树底下去了。

“你说你在上面念书？”

“嗯，我听见你们念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你懂什么意思嘛？” 玉玉摇头。

“我也不懂，先生还没讲呢。下次先生讲了我告诉你。”

“好。”

“你家住哪呢，我家住那山边上。”夏长安指着对面的山。

“我，我住山上，我爷爷也住山上。”

“骗人的吧，我打小就在这，也没听说山上有人住啊。”

“没骗你，我真住山上。”玉玉以为别人不信，急了起来。

“好好，住山上住山上。”

“呀，晚了，我得回家了。”太阳已经到了山下边，只余一大团一大团的红霞在山顶，耀眼的很，美丽的很。没有晚风吹动竹林，蝉鸣声也消散，玉玉一急绷得一下变回了真身，这下就更急了，也不管旁边的人有没有看见，一刺溜跑的远远地。

夏长安把目光从山那头收回来，想对旁边的小孩说回家，结果人影都不见了，夏长安惊骇小孩跑这么快？还来不及收回惊骇的夏长安看见了一只跑的火急火燎的兔子，心想：要是这兔子是往自个儿这个方向跑的话，说不定也能上演一出守株待兔，晚上吃红烧兔肉！

晚上，山里吹着凉凉的风，带来的还有令人闻着舒服的花香草香果香，小溪潺潺流淌的声音更添了一层宁静，爷爷和玉玉躺在大树下看着满天繁星闪闪烁烁，一个不小心，玉玉就要睡着。

“玉玉，再过些日子，山下的村民就要上山伐木了，那个时候爷爷会比较忙，玉玉一个人要小心，知道吗？”

“嗯，嗯。”玉玉睡眼朦胧的回答，打了个哈欠，翻身睡了过去。爷爷摸着自家孙子的头发，笑着也睡了过去。

当地的官府因着当地的地形易发生滑坡泥石流，平日里都鼓励村民多种树保护植被，但是有些村子却是靠山吃饭的，因此官府规定每年会有一个允许靠山的村民上山伐木的时节。夏长安的村子便是其中一个。

每到这个时候，玉玉的爷爷便变得忙起来，没工夫陪玉玉耍，玉玉总是很无聊。有的时候玉玉会对爷爷的行为想不通，“爷爷，你在干什么？”

“让路平整些，村民好走。”

“那坡上崖壁呢？”

“爷爷布了个结界，村民才不会掉下去。”

“爷爷，你不累吗？”

“爷爷累了，玉玉给爷爷捶捶背就好了。村民们过活得也不容易。过来，给爷爷捶捶。”爷爷布完一个结界便有些喘，在树下坐了下来，玉玉赶紧给爷爷递了筒泉水，然后给爷爷捶起了背。

“爷爷，我昨天念书了，我念给你听。”

“好，玉玉念给爷爷听。”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爷爷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嘛？爷爷？爷爷？”玉玉见爷爷没回答，便凑前去，看见爷爷睡着了，也不再说话，找来一片大叶子往爷爷身上一盖，又偷偷的溜下山去了。

爷爷感觉到玉玉的离开，睁开眼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孩子，有些担忧，自己的气数自己知道，几百年前和山魔的恶战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山魔妄想控制山间万物以满足自己的私欲，被群起而攻之，怎奈山魔着实太过强大，当初众妖几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去与之战斗，玉玉一家本就是山妖，依山而生，倚山而生，自然与别些修炼的小妖不一样，因此这场战斗的重心便在玉玉一家，玉玉的父母就是在这场战斗中牺牲的，在玉玉的父母同时对山魔发起最后的一击时，玉玉的爷爷趁机用尽千年的道行将山魔制服，压制在一棵大树中，玉玉的父母也因此受到重创，此时的玉玉并未出生，只在娘胎中凝成一股精魂，许是母亲知道自己气数已尽，便将精魂注入了手边一只刚出生受伤快要死的兔子身上，而后吐血三尺而亡。其父将最后的法力注入大树，与其同归于尽，以期锁住山魔。爷爷在这场战斗中伤到了妖根，不再修行，只是守着自家唯一的小孙，替其减轻精魂与兔身的冲撞，让小山妖能过活下来。

爷爷担忧的正是这个，几百年了，自己修行不再，气数也到了头，小孙却刚刚才能化成人形，加之玉玉没有本体，修炼更加困难。

爷爷看了一眼不远处那棵被村民奉为神木的不停摇晃的树，眼神凌冽。

三

夏长安在去学堂的路上就想着还会不会碰见昨天那个小孩，想着如果碰见的话就让他一起进学堂听课，不然老爬树，多危险呀，嗯，没错，太危险了。要是没遇上呢，得记着问先生昨天教的诗是什么意思，下次遇见那个玉玉也好告诉他。夏长安正捉摸着，背后被人一拍，打了个激灵，吓得赶紧回头，却只看见玉玉捂着嘴笑得眼睛都没了。

夏长安也不恼，只看着他笑着说：“你笑成这样，眼睛缝儿都没啦，还看得见路吗！”

“我眼睛可亮啦，当然看得清！”玉玉看着夏长安，手舞足蹈的说，“我一早就在这等你了，太阳升起得时候你没来，露水掉下去的时候你没来，第一声鸟叫的时候你还没来，我就想你今天是不是不来了，可想着想着你就来了。”

“你等我干嘛呀？”夏长安一边往学堂走，一边歪着头问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孩。

“玩儿，我发现你会听坐下来听我讲话，就跟我爷爷一样，山上的小伙伴都不愿意听我讲话，没讲着两句呢，就不见了。”玉玉一边控诉着平日里陪他耍的玩伴，一边小跑着跟上夏长安的步伐。

这也不怪夏长安，夏长安本就比玉玉高点走起来自然快点，加之刚才这一出又耽搁了些时候，夏长安心里自然有些怕赶不上课，“可是我现在不能陪你玩，我要去学堂呢。”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在这等你。”

“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去吧，反正你也没事儿。”夏长安想着这样倒好。

谁知玉玉倒不答应，“我不去，我就跟你玩儿，你下学了就到那棵老榕树下喊我，我就出来了，我还在那玩。”

夏长安也不强求，就只说：“那你可别爬树了，多危险啊。”

夏长安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学堂的课。前脚踏进学堂，回头看着离自己不远的小孩，“你真不进来，没事，跟先生说一声就好了。”

玉玉摇头，拔腿就跑开了。

等人的时间是最难打发的，玉玉跟小草讲话，小草忙着伸懒腰，跟树爷爷讲话，树爷爷还没醒，跟蚂蚁讲话，蚂蚁忙着找吃的，都没空搭理玉玉。玉玉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就靠着榕树坐下，数着天上的云，数着飞过的鸟，数着山上神树绑的红绸带，玉玉睡着了，不知道在做什么梦，嘴巴砸吧砸吧的，想必在梦里眼睛都笑弯了吧。

夏长安手里拿着书，书本的扉页上还停留着刚刚落下的树叶，晚风吹过学堂后边的竹林，刷~刷~，天上的云慢慢悠悠的走动，偶尔遮着太阳，留下一块阴凉，云朵走开后，阳光依旧洒下来，透过密密层层的树叶，斑驳的在一只白兔子上停留。

夏长安看着这只熟睡的兔子，想着要不要把它抓起来，嗯，养着。算了，人兔子活得好好的，还是就让它这样吧。夏长安一番小挣扎后放弃了养兔子的想法，四下看着其他人都走了，才抬头朝榕树喊了两声玉玉，但却没有预期中圆圆的脑袋冒出来，难不成走了？夏长安没来的急回神就看见那只兔子，不，此刻应该说是玉玉伸了个懒腰，应了夏长安一声，“你来啦。”

夏长安没能从惊讶中回神，瞪大眼睛蹲下来看着眼前的小孩：“你……你是妖怪？”

玉玉被突然凑前的夏长安惊到，往后一仰，磕在身后的树干上，“啊！”

“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夏长安伸手把玉玉捞了起来。

”我不是妖怪，我是山妖。”玉玉坐好，纠正夏长安。

夏长安也并着玉玉坐下来，歪头看玉玉“山妖啊，会不会吃人，比如这样？”夏长安两只手做爪状伸放在头两侧，眼睛睁大，龇牙咧嘴。

玉玉一巴掌拍在夏长安脸上：“我不吃人，我吃萝卜。”

“诶？”萝卜，夏长安以为自己听错了，山妖吃萝卜，哦也对，兔子精嘛。

玉玉看夏长安一脸了然的样子，不在意的说：“其实我不是兔子精，我就是山妖。小的时候妈妈受伤了没办法剩下我，就把我寄放在一只兔子身上。”

“嗯，我看着你也不像会吃人。”夏长安想起什么，翻开书中的书，“你还记得昨儿那首诗么?今天先生讲了，你要知道么？”

“嗯。”

关于妖怪这件事就这么被翻过去了，像风吹过耳郭，有些痒痒的，仅此而已。谁也不曾在意是不是妖怪，只知道从现在起身边多了一个玩伴，多了一个会在榕树下等自己放学，等自己讲诗，等自己来听他说话的人。夏长安也不是没有玩伴，只是这就像是幽幽晚风遇见悠悠山线，人生海海，谁管的清这么多。

“你看见那边那棵神木了吗，我就住那。”

“原来你就是山神呀。”夏长安望着那棵被村民们封为神木的树，一开始他是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怪力乱神的，即使那棵树确实四季常青，他总认为是村民们为了寻求一个平安的心理，才会在每年伐木的日子上山祭神木，但玉玉的出现改变了他的看法。

“我不是，我爷爷是山妖。”

添词加句，前前后后，夏长安终于弄清楚了关于玉玉是山妖的事情，不过这是个秘密，夏长安谁也没告诉。

夏长安会带着玉玉去草地上放风筝，看风筝挣脱细线飞的越来越远时，玉玉会高兴的拍手叫好，他说这样风筝就可以去他想去的地方了，夏长安笑他傻子；他们会去菜地里偷别人家的地瓜，在被发现的时候撒开了腿就跑，把主人的喊骂声丢在身后，跑累了就随地躺下，哈哈大笑；有的时候夏长安也会带玉玉去城里的集市玩，玉玉就躲在夏长安的身后，偷偷的告诉他说那个粉衣女子其实是兔子精变得，平日里老和自己抢萝卜，不喜欢她；那个闹着要糖葫芦的小孩和牵着他手的妇人其实是山鸡一家，他们人很好，逢年过节的就给爷爷送些酒水。

回家路旁的田里，堆放着刚收割过的麦秸杆，村里的人会在一个好天气把它们烧成灰撒在田里当作肥料，还没来得及烧的麦秸杆就成了儿童们玩闹的好去处。

夏长安和玉玉躺在上面，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凉凉的风吹来还未散去的麦子香，闻着怪舒服。

“我娘说过几天就煎果子，到时候我给你带几个，可好吃了。”夏长安说。

“好，我要最大的那个。”玉玉比划着，咯咯笑。

“你见过雪么，那种鹅毛一样大的雪。”

“当然见过，我可是活了五百年呢！”

“当兔子当了五百年吧，哈哈哈哈……”

玉玉也不恼，“我觉得兔子挺好的呀，指不定你上一世也是只兔子呢！”

夏长安想到了生离死别这种事情，有些忧伤，“到我八十岁的时候，你是不是还是这个样子？”揶揄地口气里透出无奈，这种情感从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口中说出是有些不适合的，夏长安自己也觉得好笑。

玉玉没有接他的话，“今年如果下雪的话，我请你去山上看雪吧，半山腰上的雪是绿的。”

“啊，好。”夏长安想今年肯定会下雪。

“如果我突然消失了，你会不会记得我？”玉玉的眼睛即使在黑夜中也是透亮透亮的。

“如果你不说一声就消失得到话，我肯定会忘记你的，所以啊，如果哪天你要去别的地方了，一定要跟我讲，不然我保准一转头就忘了你是谁了，”夏长安转过头看着玉玉，今天的玉玉与往日有些不一样，“玉玉，我知道有个鱼洞，那里有好多，下次我带你去，别人都不知道呢！”

“好。”

“夏长安，你看。”

眼前出现一只萤火虫，两只，三只，越来越多，渐渐的把周身都照亮了，闪闪的萤绿萤绿的微光一点也不比星星差。夏长安觉得玉玉就像那些萤火虫，一点一点的进入了自己的生命，还有以后很长很长的时间，都会一直在，我们要一起长大，一起看初雪，看暖阳，听风雨，听蒹葭，还要一起背诗，一起偷地瓜……

玉玉看着睡着的夏长安，，伸出手抓住一只萤火虫，虫儿在他手上消失，一只两只，三只渐渐的全都消失了，然后笑着说，我当然知道鱼洞啊，我可是活了五百年呢，这些个山头都跑遍了，哪还有我不知道的呢，可是我却觉得还是不够啊，我也想再看看初雪，再背背诗啊。

“长安，长安，这孩子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夏长安揉了下眼睛看着面前的母亲，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你怎么在这睡着了，昨晚又偷溜出来玩了？”

夏长安看着周围才想起来一不小心就睡着了，本想叫醒玉玉，却发现手边没人，“娘，你看见我旁边的小孩了么？”

“哪有什么小孩？睡迷糊了吧，快回去吃饭。”

“哦。”可能回去了吧，夏长安如是想。

夏长安的母亲看着自家孩子，有些担心，都说小孩子会看见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前两日听隔壁大婶说经常看见长安一个人对着空气讲话，还当是她胡扯，看来是有些不太对劲。自从两年前长安跟着他爹上山玩，从一棵大树上掉下来之后，长安就变得安静了许多，也是奇怪，那么高的树直直的摔下来竟也没伤到哪，当初就顾着担心了也没注意到这些，看来还是得去请请菩萨。

四

今年伐木日子过得并不好，村子里有好几个人因为失足掉下山崖，或死或伤，回来的人双目惊恐，四肢无力，嘴里喊着“妖怪妖怪”，浑身颤抖。村里人惶惶起来，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事情，因此有人提议请个道士。

夏长安也听说了村里的事，觉着不对劲，既然玉玉的爷爷是山妖，守护这座山，怎么还会发生这些事情？他决定上山去看看。山路没有平日的那么难走，夏长安记得玉玉说过每到这个时候他爷爷都会施法让山路好走些，看来是真的，这么一想夏长安到没有立刻去到神木那边，反而是去了悬崖那边。

崖底深不可测，夏长安踢了几块小石头过去，意料之中，小石块并没有掉下去，反而是受到阻力一般往回滚了几圈。夏长安伸出手在空中一摸，一堵看不见的墙处在崖边。那么那些人是怎么掉下去的，活着的又是怎么回来的？疑问在脑子里越来越大。看来这里面一定有事情，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找到玉玉的爷爷。夏长安往神木那边走，不料在快靠近神木的时候听到了奇怪的对话。

“我若是帮了你，有什么好处？”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

“自然不会亏待你，长生不老，这个条件怎么样？”另一个嘶哑的声音慢慢说到。

“我如何信得你？”

“我知晓你前世今生，你过来，我讲与你听。”

一阵静默，怕是那名中年男子在思忖着这场交易到底值不值。

“我想，你怕是看见了山下村民的样子吧？哼！”

“想不到，神木竟是这样。也罢也罢，各人自有各人福命。你要我如何做？”

夏长安脑子很乱，神木？怎么会是神木，难道是玉玉的爷爷？

“夏长安，你怎么来了？”夏长安一惊，发现是玉玉，再回头看时，已不见了那人影。

玉玉本是因为爷爷叫他回来取东西，却看见长安蹲在荆棘丛后，似在偷听，便悄悄凑上前去，拉着他的袖子问“夏长安，你怎么来了？”

夏长安听见一声轻笑，嘶哑难听，危险！当下拉起玉玉的手跑了起来，

从神木上伸出来的藤萝奋力追上两个小孩的脚步，神木摇晃的利害，树叶朔朔往下掉，满树的红绸带被狂风肆意撕扯，原来的日朗风清霎时变色，神木，不，是山魔震摄人心的笑声四溢开来。

“啊！”玉玉的腿被藤蔓缠上，连带着长安也摔在地上。

“长安，长安，你快去找我爷爷，你快去找我爷爷。”玉玉挣脱出夏长安紧拉住自己的手。

夏长安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看准藤蔓，用尽力气猛地往下砸。藤蔓迅速松开，夏长安立刻拉起玉玉往前跑。

“爷爷！”玉玉对面前这位刚刚赶来的老者表现出莫大的惊喜。夏长安惊讶的看着面前的这位老者：“是你，当年就是你救的我。”

老者对着夏长安示意般笑了一声，继而对面前犹如魑魅的神木大声呵斥：“山魔，五百春秋已过，你还痴迷不悟么！”

“老儿，莫要装腔作势，你已被我伤及妖根，不能修行，气数已尽，天要助我，不待此时灭你，更待何时！”

“莫要猖狂，五百年前治得了你，五百年后依旧治得了你！”老者将玉玉夏长安护在身后，一步一步往后退，以期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山魔仍然被压制在大树中，不得肆意妄为。

老者对夏长安说：“我知你是个好孩子，当初救你也是一时偶然，算来到底也是有缘分……”

“长安，你怎么在这，这孩子，快过来。”夏长安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母亲，还有村民们，被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带领蜂拥至神木前。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母亲悄悄问他

“我……”夏长安没来得及回答母亲说自己不是一个人，那个道士便已发话，

“乡亲们，此次怪异之事我已查明，实乃是有妖物附在神木上，若要防止恶事再次发生，这神木必定是留不得。”

个中有些质疑的声音

“这神木在祖宗那辈就存在了，怎么可能呢！”

“是啊，是啊。”

“道长该不是来唬我们的吧！”

村民有些骚动，要说是神木在作祟还真是不能服众，夏长安在这个当口寻找玉玉和他爷爷，看见玉玉朝他招手，长安看自己母亲正凝神听那道士的话，偷偷挣脱掉母亲的手向玉玉跑去。

“玉玉，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看不见你？”夏长安抓住玉玉的手，一脸急切的问。

“长安，这个给你，这是我从小带在身上的，可保平安，现在我用不着了。”玉玉没有回答夏长安的话，反而是将一块圆形玉环递到长安手中，“若是你还能见到我，就把玉放在我手心，那样我就能记起你了。”玉玉跑离夏长安，越来越远，夏长安看不见了。

“玉玉，你怎么了，你要做什么？”夏长安害怕起来，怎么突然间玉玉就不是那个玉玉了呢。

“啊，真的是妖怪！”

“道长，我们该怎么做？”

“道长”

“道长”

也不知那老道士施了什么法术，村民们看到了困在树里的山魔，以为这树便是妖怪。

夏长安只觉得头很疼，村民囔着要烧神木，那道士说什么“树喜水而恶血”，要来村中年轻人的三滴血混着水朝树根泼去，山魔颤抖起来，狰狞的样子看得村民下意识的往后退。夏长安看见玉玉和爷爷站在神木前，爷爷在念咒语，山魔一边抵抗符咒，一边吸收从树根涌上的血液，山魔的形象变得更为明显，动作由原先的挣扎慢慢的反入为主，脸上浮起诡异的笑。

道士点起火把朝神木扔过去，“爷爷！”爷爷受到火的伤害，山妖，依山而生，倚山而生，火万万惹不得。爷爷没想到山魔竟会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来挣脱神木的桎梏：待神木燃烧之际便是山魔脱身之时！

“玉玉，你怕吗？”爷爷看着身边扶着自己的小孙儿，疼爱的问。

“不怕。”带哽咽的回答不失坚定。

村民们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连滚带爬往山下跑。藤萝四散延伸，就像恶魔的手，迅速抓住几个人，死死往神木勒，夏长安和道士便处其中。

“长安！”玉玉看见夏长安挣扎的动作慢了下来，脸色铁青眼珠突起。眼看大火就要烧着长安，玉玉伸开双臂，无畏的朝燃烧的神木走去，然后抱上，似乎玉玉还在说些什么，夏长安意识浑沌不清，只听得见耳边山魔的哀嚎“不可能，不可能，当初就应该让这个娃娃去死！”爷爷用尽最后的法力让玉玉和神木融为一体，至精至纯之气迅速渗入神木内部，渗入山魔未完全成形的体内。

“轰！”

一切都已结束。

五

“你是……”玉玉头疼起来，接着手心冰冰凉凉的，那种触感慢慢溢满周身，玉玉平静下来，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把玉放在自己手心的夏长安，前尘往事一滴一滴堆积起来，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夏长安啊，你是夏长安啊，我怎么就把你忘了呢，当初留下的最后一魄怎么就把你忘了呢。”玉玉笑起来，和几百年前一样，眸子里仍旧有星辰般的光亮，一闪一闪的，让人想起了那天晚上的萤火虫。

“是，我是夏长安，还是几百年前的那个夏长安，兜兜转转几世轮回，我还是那个夏长安。我来找你讨债来了，说好的看雪听雨，偷瓜背诗，你却一声不响就消失了，我去找谁做这些事儿啊。”

“可不是，我也没看成雪，没背成诗，也没偷成瓜，天天就啃着萝卜，我就想啊，是不是前世做了恶啊，什么也做不了，年复一年的困在这里，一点变化也没有，树不会掉叶子，果子不会腐烂，溪水不会枯竭，连春夏秋冬都不曾有过。我就想着，也该有个人来解解闷了吧。”玉玉说着说着就笑了。

夏长安把玉环给玉玉戴好，“这不就来了么。”

山林开始发生变化，花凋谢，果成熟，木落叶，溪流变小，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山林上白下绿，接着万物抽芽，长叶，开花，结果，溪流变大，山林绿了又黄，循环往复，一轮一轮的进行变化，有条不紊。

“夏长安，你看，我们还是能一起看初雪，听风看雨的。日月星辰都在流动，就这么一会儿我们就过了几百年。”玉玉的声音越来越轻，夏长安看着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的玉玉，下意识的伸手去抓住他，却发现自己的手能够穿透他的身体，眼里充满了急促无措。

“没关系的，夏长安，你看这么算来我都活了一千多岁了，万物生万物死，我得去经历一下别的东西了，你别哭啊，你得好好祈祷，祈祷我下一世不要再变成一只兔子了，毕竟我可不想再吃胡萝卜了。”

纷纷扬扬的小雨飘下，山林恢复了平常，夏长安看见了下山的那条路。

夏长安往山下走，猛地一下想起了那个时候，被山魔抓住的时候，玉玉说的话

“流水不腐，星辰未动，我会记得你。”

“孩子，孩子。”

“爷爷？我怎么在这儿？”夏长安看着眼前的爷爷，自己不应该在山上吗？

“还说呢，你在怎么在山上晕倒了？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你爸妈也是，逼这么紧干嘛！爷爷去给你端碗鸡汤啊。”爷爷一边埋怨夏长安的父母，一边走出房间。

诶，等下，自己去放了只兔子，然后迷路了，然后，就睡着啦？夏长安有点想不通，便从窗户往外看着远处那座山，“那棵树挺大的”夏长安如是想。

夕阳从外面撒进来，窗台的那盆小盆景长得挺好，书桌上还留着夏长安上次来着没看完的书，书里有些句子被用线划了出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书页上面停了片树叶，夏长安掀开被子走下床，坐到书桌前面，拿起那片叶子，翠绿翠绿的，形状也好看，大概是夏长安看过的最好看的叶子了。

“当个书签也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