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有想法的人一定会琢磨琢磨时间。今天读的文章刚好都谈了谈时间。
先读了丰子恺先生的《渐》,有一段文字细摹了“渐”的可怕的力量,“人之能堪受境遇的变衰,也全靠这‘渐’的助力。巨富的纨绔子弟因屡次破产而‘渐渐’荡尽其家产,变为贫者;贫者只得做佣工,佣工往往变为奴隶,奴隶容易变为无赖,无赖与乞丐相去甚近,乞丐不妨做偷儿……”
咱们大多数人难得成为巨富以及其家纨绔子弟,当然也就轮不上这种特别可怖之渐变的境遇。但等闲一个寻常人,又有谁没有忽略过“渐”之力呢?
所以能忍受得过且过的庸碌,从满怀愿景,到惭愧自责,再到牢骚满腹,再到随波逐流,再到漠然看着旁人如此这般地开启愿景……,不就是轻视了这“渐”的力量么?25分钟,于某人是一个番茄钟,要分秒必争的;于另一人,不过是杯咖啡的时间呢,刷几下手机也没什么啊。诸如此类的“渐”,慢慢积攒着,终于生成了变。不知不觉地,就习惯了“渐”布置出来的舒适圈,在舒适里远离了最初的愿景,日复一日,坠入平庸。
每一个忽略了“渐”之力,却不断地想从管理时间中找到更好的路径的人,想从鸡汤劝勉和成功学案例里寻求支柱的人,且先将丰先生的这一段话打印出来,贴到床头,晨起便高声朗诵一回,做个警醒。
还有一段文字,也当一记,“一般人对于时间的悟性,似乎只够支配搭船乘车的短时间;对于百年的长期间的寿命,他们不能胜任,往往迷于局部而不能顾及全体。”
怠惰是人的天性,稍不留意,意志微微薄弱一丝,我们就会滞留在怠惰之中。事情要迫在眉睫,往往才能促使我们收拢起享受舒适的心志,挪动手脚,付诸行动,解决事情。至于长远的目标,很多时候根本没有去想,或者想了,也制定了,却悄无声息地淹没在计划的执行中。而那些因为急迫的需要才匆忙展开的行动,又往往因为仓促,使执行的效果大打折扣。人人都知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道理,同时又以为有大把的时间忠实地等候着自己,所以总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态度,甚至磨磨蹭蹭,到了那限制的时刻终于来临,只能草草应付。我们应付的哪里是一桩桩具体的事情呢,实际上是不可再来的生命!
朋友圈里三五不时地就有人转些丰先生的漫画,那些画卷姿态各异,内容纷杂,但若细究起来,都是对“渐”的用力把握。
第二篇是邓拓的《生命的三分之一》。文章由讨论生命的意义入笔,自然而然地提出了时间的问题。珍惜时间原也是老话,这一篇的针对性是好好利用晚上的时间。晚上是最易轻轻纵过、无所谓地消耗掉了的时间。故此邓公夹叙夹议引用了四个古人珍惜夜晚时光之例,诚挚恳切地劝导读者。文章的真诚动人心魄。这样真切坦诚淳厚的情感在如今的文章里已经很难寻觅了。推文及人,不免难过。邓拓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但愿人类的文化文明越来越进步,不再发生从前的悲剧。
每个晚上,即使有点劳累有点疲惫,还是要振作一点,珍惜这一日仅余的光阴。
第三篇文章是沈从文的《时间》。题目起作时间,讨论的是生命的意义。
沈先生说,“聪明人要理解生活,愚蠢人要习惯生活。聪明人以为目前并不完全好,一切应比目前更好,且竭力追求那个理想。愚蠢人对习惯完全满意,安于现状,保证习惯。”
我们都不愿做愚蠢人,且常自以为自己很聪明。若拿沈先生的话比照一下,自己是哪一类人,可是一目了然了。之后,你又要怎么办呢?
这文中的聪明人和愚蠢人,沈先生有更深的意思寄托在里面。其中那少数的绝顶聪明者是战胜了永恒的时间的。平凡如我等,倘能在局部的时间里,战胜一两回自己,就是对生命的一个好交待。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是一个真正明白生命意义同价值的人所说的话。”穷究下去,生命始终脱不掉寂寞。纵使寂寞,古往今来,亦不乏真正的勇者,“却只有那些从日光下牵入牢狱,或从牢狱中牵上刑场的倾心理想的人,最了解这两句话的意义。”沈先生那一代的文人,有许多人都抱持着为国为民的理想,虽然他们经历了相当多的苦难。今天的知识人,经受了一些苦难或者从未经受苦难的,在各自的渊博的知识里,还有多少空处留给理想呢?
最后一篇是梁实秋的《中年》。截取了时间的一截片断。“中年的妙趣,在于相当的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作自己所能作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
只有真到了某个年龄段,才有所谓地理解。比如中年的滋味,非人到中年,不足道也。
梁实秋先生屡屡作文谈吃,陋室也能住出雅舍的况味,可见深味享受生活之道。年轻时读梁先生文章,只记得享受生活了,并不曾意识到享受生活之前还有一句,作自己所能作的事,先作事,再享受,才能尝出生活的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