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书踩着苗寨中杂草丛生的石板路,火急火燎地跑到寨子南端,一个画面捕捉了他的目光:牛高马大的老弯和他的两个儿子,各执一把大砍刀立在修路的挖机前扬言:“谁占我家的地,就砍死谁。”
“全县‘村村通工程'落户鹰嘴岩村,村里开会时,你老弯也是举手赞成的”。村支书面对着眼前三个凶狠的男人说。
“我反悔了。”老弯愤愤地回答。
“你要搞么子嘛,不占你家两分地,这路就修不通啊”。村支书央求着敬烟。
“那我不管,反正不准占我的地。”老弯说完扬手把一根碗口大的竹子砍成两截,白鲜鲜的斜切面酷似人们惊呆的嘴型。
一天,五天,十天过去了……
施工队长急得直跺脚,这挖机是按小时租赁的,工人是按天结算的,延误工期是要罚款的。村民也看懂了:这次要是没修通路,那恐怕以后就不会再有此项目落地鹰嘴岩了。
封闭的鹰嘴岩村沸腾了,村民或三五一群,或七八一堆指指点点诉说着老弯的不是。愤怒的村民有了提议,立马得到众人响应:准备借明天“赶秋节”的祭祀大典,歃血签约画押——让全村人永不与老弯家人来往。
村支书带着村民提议再次走向老弯家。
老弯其实“自然资源”挺丰富的,只是他一米八七的个子就没长直过。要不是腰弯背躬头勾,任谁也戴不住“老弯”这称号。老弯家是寨子最南端的人家,屋场脚下原有的石板路不足两米宽,这次要拓宽至五米,铺草沙路面,行客货车。要占寨上四五户人家的地。老弯家只是第一个被占地的人家,后续人家要占的地有的比老弯家还要多。
村支书记不得这是第几次踏进老弯家门,好说歹说得到两个硬邦邦的字:不让。这次却赚了一句:除非龙秀回来。
龙秀是驻村扶贫干部,这项目还是她争取来的。可她两年期满——上周回县里上班了,这不是难堪我嘛。村支书边往回走心里边嘀咕着。
又是一个适宜动土的艳阳吉日。施工人员依然在老弯家的三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前,懒散地晒太阳。村支书正要出门,迎面撞见龙秀和一个陌生人。他猛地抓住龙秀的手:“龙秀,你可要救救我啊。”龙秀一边握着村支书的手一边指着身边人说:“这是新来的驻村扶贫干部,我两刚从老弯家来,到屋里细说……”
苗族长老按照往年“赶秋节”惯例,早早就安排后生们,在平坝摆起了香案。什么香炉、香烛、生着长长弧形角的水牛头颅、活体大公鸡、“包谷烧”酒等祭祀物件在龙腾虎啸图案的各色猎猎旗帜下显摆着。全寨男女老少身着节日盛装涌了过来。
轰隆的炮仗狠劲地撕裂蓝天,炸出的狰狞烟雾扯开了祭祀序幕后,又在苗族长老手起刀落的一声公鸡鸣叫声中进入歃血签约环节。村支书小跑到香案前,看了看人头攒动的男女老少,大声宣布:“‘赶秋节’仪式前,请全寨人先签一个公约,下面是这份公约内容:
鹰嘴岩村村民公约,凡公益事业占地1分以下的,由村里等面积置换,不要国家补偿;占地1分以上的,按国家最低标准补偿……”
人群骚动起来了,唏嘘声感慨声此起彼伏。村支书看出了大家的疑惑,又说:“各屋的当家人,敢不敢在这公约上签字画押啊。只有敢签字按手印的人,才敢与不守公约的人断绝来往。敢不敢?我敢了。”村支书说完率先签了名,又将右手拇指沾着碗里的公鸡血,在自己名字上很劲地按了个血红指纹印。
一片喧哗声中,各屋的当家人纷纷高喊一声“我敢”、“我敢”,“我也敢。”陆陆续续走到香案前,学着前者的样式签字画押。一个多小时后,九十七个男人的血色手指印,盖在各自或工整或潦草或飘逸或松散的名字上。这里面也显现出大家的“仇家”老弯的血红指纹。
苗族长老悄悄移步到龙秀身边,问:“老弯怎么就拐弯啊?”龙秀耳语道:“他原本就支持修路,只是他家是第一个被占地的,他担心后面的几家,尤其是与村支书沾亲带故的那两家不肯让地而‘卡壳’——不但路修不通,他家的地也就白白占了。所以我和村支书就改写了公约,给他一个台阶,也给村里立个规矩。”
苗族长老抚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缓缓回到香案前,扯起嗓子高喊:“签约仪式结束,老弯上前领公鸡。”话音刚落,平坝里爆发出欢快的掌声,它的音频,盖过了为‘赶秋节’高调燃放的炮仗声。
文/陈坚
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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