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爸爸和李妈妈五十开外的样子,今日以东道主的身份宴请远道而来的朋友。他们多年来,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为自己的加工生意操劳奔忙。李爸爸感叹,多年的忙碌所得,不如同村人老王。老王数年前在上海购得一处房产,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千万富翁。说毕,嘴角向上提起,露出一丝笑意,旋即唇线下行,说不清的表情。由于长年的积劳成疾,李妈妈身患重病,已经手术两次,李爸爸想到未来,眼神黯淡下来。
回想起,来时酒店楼下迎接我们的李妈妈,穿着修身的旗袍式长裙,精致的短卷发,举止端庄大气,全然看不出是动过两次手术的病人。朋友夸她状态不错,裙子漂亮,看起来很年轻。她莞尔笑说:年轻有什么用,身体不好。
桌子是可容纳二十人的大圆桌,由于直径过大,以及相聚的偶然性,迫使人群分成了几小撮,并以小撮为单位谈着各自兴趣的话题。小撮之间看似分界,其实并不全然。介于两组小撮之间的人,或左或右,穿插其中,或者干脆低头把玩起手机,寻思着此时能有人将这空白填满。间或突然迸发出一阵笑声,原来是某个老外将“师傅”唤成了“媳妇”,惹得众人轰然大笑,成功地将大家的注意力拉拢一起;继而再转向小撮里;再由某段引人注目的言语,又把人群聚拢来……
席间,他们热情地招呼着客人吃菜,耐心地介绍着每一道菜的特色。李妈妈话不多,遇到有人来敬酒,会露出礼貌的一笑,这一笑只涉及嘴角两端的轻微翕动。当有位女士提到自己曾做过肺部手术时,李妈妈竟瞬间跳离“人在、心不在”的陪笑情境,眼神猛地与女士的眼睛准确对接,并且闪烁出一道光芒。这光芒洋溢着他乡遇知音的意外之情。慨叹,这病来得不是时候,这病来得正是时候。无病之前,人生自是一番风情,世俗追求得与失,在某种力量的推动下浮浮沉沉;有病之后,犹如被什么狠狠踹了一脚,从梦幻的世界里醒来,掉进时空的缝隙之中,四顾茫然,心生畏惧。至此,世界被分裂成两半,前半场是病前,后半场是病后。从前外化的追求给她力量,如今是同病的友人给她力量。
有人说笑,有人陪笑;有人将寻到有趣的话题视作己任,有人紧跟其后地附和着;有人八卦着离经叛道不在场的人,有人倾诉自己职业生涯的种种艰辛;有人忙着记录欢笑,拍照搞怪;有人感叹时光无情,行乐须及时……在拢与散,散又拢的多次回合之后,借以“洒在杯中满堂红”为由结束多彩的一幕。这一刻是当下的唯一,即兴上映着一场丰富多样的现场剧,或导演或群众,或主角或配角,轮番上演或退去。
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有的会常聚,有的一次即别离。今日因着奇妙的缘分相聚一堂,别后也许再不能见,却因看见人生的道场,而生出几分慈悲和牵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