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爸继续给我讲那过去的故事:
对于我奶奶,我从没好印象,我可不像《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对贾母那样孝顺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曾经听我父亲说,我父亲当初在无锡认识我母亲时,我奶奶曾经赶到部队里要我父亲不要娶我母亲,理由是我母亲是扬州城里最大的资本家的闺阁千金,娶了这样的娇小姐回家,她除了翘脚放屁外还能干什么?她在部队里喋喋不休啰里巴嗦的,连部队首长都觉得好烦,遂派人护送我奶奶回了家。
我母亲后来跟随转业回乡的我父亲回到蒲场村时,她把我母亲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对我母亲,她动辄不是指桑骂槐,就是泼妇骂街似地谩骂,有时还拍着胸口说,我家响当当的三代贫农,咋就娶你这个资本家的女儿呢!我父亲看不惯我奶奶的这种野蛮行径,就带着我母亲和当时才年仅三岁的我大哥住到了河东的一幢青砖青瓦房里,那是土改时分给我家的房屋。父亲告诉我那时是一九五六年。
我奶奶见我父亲公然敢跟她对着干,心口里就像着了火似的,又像是有人在她的老虎屁股上捋了一把老虎毛,她发起飙来了。她说那房子是分给我爷爷的,尽管我爷爷怕地主还乡团回来反攻倒算,不敢入住,让房子一直空着,但却不能让我们家白白地居住。她不仅要我父亲答应房子最后拆了要分给我二叔一半房产,还要我父亲拿出钱来赎回她当年典卖出去的一幢房子。
那是一幢青砖作墙木头为梁半麦秸草半青瓦盖顶的房子,原来是我大爷爷家的。我大爷爷跟我大奶奶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我大爷爷和大奶奶去世以后,那幢房子就遗留给我爷爷了。他们不遗留给我爷爷也不行啊,人都到丰都城里去报到了,还由得了他们当家作主吗?后来我爷爷去世时,我奶奶这个响当当的三代贫农出身的人竟然穷得丁当响,她身上只有几件衣衫褴褛的破衣夹袄,床上钱串没半根,我奶奶无可奈何花落去,只得把房子典卖出去换来埋葬我爷爷的银钱。
我奶奶哭着说,说我父亲当年在我爷爷生前横草不拈竖棍不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油瓶倒下来也不扶。我父亲在我爷爷死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可怜的父亲还未成年就到地主家放牛糊口度命,他也没这个能力去安葬他的父亲啊。我奶奶说,不管我父亲当年年龄小不小,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当年没能力安葬自己的老子,现在他转业回乡难不成就成了王侯老爷了,拿出钱来赎回她卖出去的房子应该是天经地义的,那样才是真孝子。这幢房子赎回来以后,房产权归她所有,一家有一主,一庙有一神,她是一家之主,她想分给我二叔,我父亲不得有任何异议,更不能有丝毫不满的表示,否则,就是忤逆。她最看不惯忤逆不孝之子了。
一九七O年,我二哥十二岁,我正好九岁。那年夏末秋初的一天,我和我二哥听见我母亲跟我父亲发生了争吵。我们听见我父亲跟我母亲说,咱家多的都去了,你又何必为这一点点东西跟他们争呢?我母亲说,照你这么说,他们把我们赎回来的房子折掉就算了不成?拆掉也就罢了,什么东西都留给老二盖房子。你也不想一想,孩子的奶奶将来在老二家住不下去的时候,到时你这做长子的还是脱不了干系。今天你不去我去,我倒要看看他们的胃口有多大,就想独吞我们赎回来的财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