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朱光潜先生《给青年的十二封信》中的一篇文章,我很喜欢,所以摘抄了一些话。就这样亲手打一遍能加深印象。不过应该只有能耐得住性子且有兴趣的人才会看看吧。
我有两种看待人生的方法:
1、我把自己摆在前台,和世界的一切人和物在一块玩把戏
2、我把自己摆在后台,袖手看旁人在那儿装腔作势。
站在前台时,我把自己看得和旁人一样,不但和旁人一样,并且和鸟兽虫鱼诸物也都一样。人类比其他物类痛苦,就是因为人类把自己看得比其他物类重要。人类中有一部分人把自己看得比其余的人看得重要。(精辟啊!)比方穿衣吃饭时多么简单的事,然而在这个世界里居然成为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就是因为有一部分人要亏人自肥。再比方生死,这又是多么简单的事情,无数量人和物都已生过来死过去了。一个小虫让车轮压死了,或者一朵花让狂风吹落了,在花或虫自己都绝不值得计较或留恋,而在人类则生老病死以后偏偏要加上一个苦字。这无非是因为人们希望造物主带他们自己应该比草木虫鱼特别优厚。
因为如此着想,我把自己看作草木虫鱼的侪辈,它们在和风甘露中是那样的活着,在炎暑寒冬中也还是那样的活着。像庄子所说,它们“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它们绝不计较生活应该是如何,绝不追究生活是为着什么,也不埋怨上天待它们刻薄,把它们供人类宰割凌虐。因此我觉得一个经验。 你如果问我,人们应该如何生活才好?我说,就顺着自然所给的本性生活着,像草木虫鱼一样。你如果问我,人们生活在这幻变无常的世相中究竟为着什么?我说,生活就是为着生活,别无其他目的。你如果向我埋怨天公说,人生是这么苦恼啊!我说,人们并非生在这个世界来享福的,所以那并不奇怪。
这并不是一种颓废的人生观。你如果说我的话带有颓废的色彩,我请你在春天到百花齐放的院子里去,看看蝴蝶飞,听听鸟儿鸣,然后再回到十字街口,仔细瞧瞧人们的面孔,你看谁是活泼,谁是颓废?请你在冬天积雪凝寒的时候,看看雪压的松树,看看站在冰上的鸥和游在水中的鱼,然后再回头看看遇苦便叫的那“万物之灵”,你认为谁比较能耐苦持恒呢?
以上是我站在前台对人生的态度。但是我平常很喜欢站在后台看人生。我有时看到人生的喜剧……老实说,假如这个世界没有曹雪芹所写的刘姥姥,没有吴敬梓所写的严贡生,没有莫里哀所写的达尔杜弗和阿尔巴贡,生命更不值得留恋了。我感谢这些一流人物。
其次,人生的悲剧尤其能使我惊心动魄。许多人因为人生多悲剧而悲观厌世,我却以为人生价值正因其有悲剧。我曾经在《无言之美》中说明这个道理,现引一段话来:
“我们所居的世界时最完美的,就因为它是最不完美的。这话表面看去不通至极,但是实含有至理。因为倘若件件事都尽善尽美了,自然没有希望发生,更没有努力奋斗的必要。假如世界时完美的,人类所过的生活,比好一点是神仙的生活,比坏一点,就是猪的生活,便呆板单调已极。人生最可乐的就是活动所产生的感觉,就是奋斗成功而得的快慰。世界若完美我们如何能尝创造成功的快慰?这世界之所以美满,就在有缺陷,就在有希望的机会,有想象的田地。换句话说,世界有缺陷,可能性才大。”
……人生本来要有悲剧才能算人生,你偏想把它一笔勾销,不说你勾销不去,就是勾销去了,人生反更索然寡趣。所以我无论站在前台或是站在后台时,对于失败,对于罪孽,对于殃咎(啥意思?),都是一副冷眼看待,都是用一个热心惊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