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汽车,折腾回到学校已经是凌晨了。此刻校园一片寂静,连风刮着树梢的声音都格外的响亮,是一种压抑着沙哑的呼叫声。或许夜晚的所有交流,全赖一阵一阵风来传递,如果风停止了,夜就安静了。正想着,风竟真的开始消失了,不消一会就隐遁无迹,只剩下无声的夜,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死去了。
这种想法萦绕出来的怪异情绪一直盘绕在我心间,尤其当我在夜里路过学校的收发室时,这种情绪满溢而出。直觉告诉我,凉凉的回信就躺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我恨不得立马闯进去。脑袋里的各种想法一直在对话,可我的脚却一动也动不了。我曾经在心里恨过凉凉,此刻却好心疼她。我不知道她给我写信是为什么,我甚至没看懂她信里表达的内容,但是当我收到那封地址来自于凉凉老家的回信时,我毫不犹豫的想要去哪里看一看,事实上,我真的去了,并且找到了她荒废的老家。斑驳的墙面,倒塌的砖瓦,站在这栋被拆除的房子面前,我的内心是说不出的复杂。可当我看到墙壁上的字时,我竟愣住了,继而心像是卷进搅拌机一般,生恨的疼着,疼的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呼喊,忘记了那时的我正站在小镇偏南的一隅流泪。
在推土机还没碾压过的一面墙上,歪歪斜斜的刻着分散的几个字,7月16日,海,张沫,最后还有一串字母,虽然时间已久,字迹有点难以辨识,仔细一看,还是看的出那一行字母写的是“sorry”。我愣怔的站在原地,我伸手摸了摸最后那串字母,此刻就像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往我心上刻一般的令人生疼。我一直以为她全然忘记这件事,所以心里很恨她,以至于做了很多错事去伤害她。可当我看到这样一面墙的时候,我才知道我错了,原来凉凉一直把那件事记在心里,觉得对不起我,可“对不起”着三个字此刻却像一把刀,深深的扎进我的心里。想到我对凉凉做的事情,已经不是一句对不起所能够抹平的了。
那种失心的疼痛,从小镇偏南离开后,一路北上,在车上颠簸丢不掉,在高铁上驰骋也甩不开,现在我拖着身体从校门口往宿舍楼方向走,虽然夜让影子隐遁,可我知道这种感觉,这种疼痛一直跟随在我左右,它黑黢黢的像一条水蛇,将我从头到尾四肢捆绑,尽管很想挣扎,可认命后狼狈不堪的现实已将我打击,我束手就策,不再反抗。
凉凉的信件,是要指引我回到小镇偏南吗?是要指引着我去寻找你的老家吗?是要让我看到你在墙上写的那些话吗?不管动因是不是如此,我去了我看到了,对于那年发生的事情,不仅是那个夏天,还有那个密不透风的房子里发生的事情,我都清晰的记得。
自从收到凉凉的信件之后,脑海里关于那年夏天的回忆就开始松动。事情发生之后,我强迫催眠自己,这件事没有发生,没想到人的意念竟是如此的庞大,那些回忆竟然像沉入深海一般的遥远,就算有时候一些事物连带了对此有了触动,回忆的画面依旧是模糊的,它似乎被一块重重的石头压着,动弹不得。画面无法浮出水面,我无法将其看清,所以这些记忆对于我来说,有时候我真的不由得怀疑,真的发生过吗,如果真的发生过,为什么我会记不清人和事,如果没发生过,为什么我好像又那么一点印象呢。有时候想着想着,竟会开始头疼,说到底,这不过是一种自我麻痹的忘却方式而已。
在小镇偏南的第一天晚上,我梦见了那年夏天的事情,虽然梦很急促也很短暂,突然落水的我被呛得快要不行,那一瞬间我突然就醒了。那天早上,梦和现实开始融合,说到底是梦唤醒了现实,还是现实借着梦来唤醒我的记忆。只要我一闭上眼,就能看见那年夏天波澜阵阵的海,就能听见爽朗的笑声,一声两声,渐渐的离我远去,海浪一层一层的将我覆盖,我想呼喊就没能呼喊。那种绝望和恐惧再度将我包裹,我再一次尝到死亡来临的滋味,非常的无助。我所有的怨恨在苏醒过来的那一刻,也被点燃了,一个小小的复仇计划就在我心里萌芽,最后我竟将它酿成恶果。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仇恨可以让人变的这么可憎,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的内心如此的凶残。我伤害我曾经视为最珍贵的朋友,现在她却在墙上刻着话语跟我说道歉,那我呢,我并不知道凉凉去哪里了。
我把钥匙插进宿舍的门孔里,咔擦一声,门开了。我站在门口,并不着急进去,整个宿舍很安静,能听见大家平稳而均匀的呼吸声。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我看了一眼安静的楼道,突然记起高中的时候,我和凉凉都是住宿生,我们不在同一个宿舍,但是晚上夜修回到宿舍以后,只要一过23点的熄灯时间,我们俩就会偷偷的跑出来,在宿舍楼道会师,然后一起去操场坐着吹吹风。有时候我们会聊聊那些糟心的事情,有时候我们只是安静的坐着。好像逃离了睡觉的大牢笼,这一刻坐在操场吹风的我们是最自由的人。
“我喜欢自由,只要还能这样逃出来坐在操场歇一会,我就不觉得有多累。”凉凉吸了一口冷气说道,她每次跑出来都不会穿好鞋子,就直接光着脚丫套个人字拖就出来了。碰上冬天的冷气,她就冻得直直摩挲两个小脚丫。
“觉得开心,就多吸几口。晚上人少,二氧化碳没那么多。”我淡淡的回应着,那时候她坐在我旁边笑着,画面多美好。我闭上眼睛,风一阵一阵的刮着,凉凉早已垂下脑袋,像是睡着了一般。我没有喊醒她,因为我知道,只要到了十二点差一刻的时候,她就会像拧紧的弹簧突然被松开,一下子弹起来,快步的猫着身子跑回宿舍睡觉。
天天如此,那年夏天之后,她依旧如此。可我却刻意避开了她,戒掉了这个“恶习”。现在,我猛的想要再重温一下这个习惯,我卸了书包,鞋都没有换,就关上门,直溜溜的往操场跑。今夜没有星光,许是早上下过雨,草地有点潮湿,刚坐上去就传来一阵让人沉重的湿热感觉,我环抱着自己。“果然没有风,呼吸都好沉重呀。”心里刚想着,停住的风又开始转动,一阵阵四面八方袭来,风里藏着我读不懂的话语,我肆意的呼吸着,没有自由的味道,只有疲累和想哭的冲动。可能是因为当时坐在操场在我旁侧陪着我的人不见了,我想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