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撇一捺

    和童年告别后,很多事和我渐行渐远。随笔一篇,惟以纪念。

    小时候,因为父母工作原因,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和在江苏老家的外婆一起度过的。那时的我,可是实打实的皮孩子。

    外婆家的房子在大舅舅家后面,顺着泥泞小路走下去几百米就能看见。小路很窄,只有一米来宽,两边多为池塘,这和崇明的地形很相仿。外婆家是一排小平房,有好几间,两间是用来睡觉、吃饭的,还有一间是用来堆放杂物的,谷堆、柴等等。外婆家的门口是有门槛儿的,脑袋上还有当时摔跤绊倒留下的疤痕。走进去房间的左边,挂着三张祖辈的黑白照。说实话,我一个也不认识,只知道有一个是外公,然而哪个是外公我还是不知道,或许小时候妈妈、外婆和我说过,可是外公离世得早,早到妈妈才几岁时就离开了,从未见过外公的样貌。只是总能听到他们说,外公是抗美援朝的,后来生病走了,除此之外,对外公一无所知。或许我该多问问的。

      往里走点儿,有个柴灶,对那玩意儿我始终是充满好奇的。看到外婆弓着背,把柴往里放,再用一根黑色的长杆子(不清楚叫什么)把柴翻来覆去,时不时还要用扇子在下面扇风。我常抢着做这事,觉着好玩儿,但往往坐那2分钟就跑出去,找别的乐子了。哦对了,用这玩意儿烤的玉米分外好吃,外面烧烤的味道是没法比的。

      再往里,就是两张床了,有一张是基本不睡的。夏天的时候,屋里没有风扇,依然能清晰记得的是外婆用蒲扇轻轻拍,安然进入梦乡。

      说说白天。我有四个哥哥,两个年长的已经过了贪玩的年纪,另外两个和我一样调皮。我们爬上树摘桔子,然后把橘子烤焦,也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当时觉得会是一种其妙的味道吧,当然最后我没吃;我们一起捉蜻蜓,停在叶子上的蜻蜓最好捉,双手一合或者捏住翅膀就能捉住;看蝌蚪变青蛙,看鱼虾在池塘里伸出头,看大千世界。比我大一岁的哥哥,那时候也就6、7岁,骑着自行车载着我穿过外婆家的那条小路,摇摇晃晃,生怕栽进池塘里,真的很害怕,可一路却放声大笑,“别摇啊,别摇啊。”;过年的时候,几个哥哥带来各式各样的鞭炮,往菜地里扔被外婆骂了半天,往瓶子里炸出个火箭,我也学会了如何用划炮拼成六角形连环炸,用鞭炮芯做出“烟花”……

      夜幕降临,星星漫天。“好多萤火虫!”我惊喜地喊出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萤火虫的模样,也是我此后为数不多的亲眼所见。“舅舅给你抓两只”。他拿了个网,随便一捞,便是好几只。我双手弯成拱形,放在手里,轻轻地,留出一条缝,眼睛透过缝去看。真神奇。那晚,舅舅把萤火虫放到蚊帐里,我看着几只萤火虫在我眼前飞啊飞,闪啊闪,睡着了。

      这样的回忆,是一种仅凭文字旁人无法体验的感受。

      该读幼儿园了,我回到了上海。父母工作忙碌,外婆跟着我来到了上海,又照顾了我一年。一切一切,都把我照料地如此精细,唯独一次意外。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脑袋上的血滴了满地,妈妈很严厉地责备了外婆。长大后妈妈偶然看着我的脑门还会提起这件事,说她其实也是无奈。她深知外婆不易,却也心疼我。后来,父母工作空闲了些有时间照料我了,外婆就回家了。打我念书开始,我再回外婆家的次数频率,要以年来计量。

      在我念高中的那几年,外婆记忆力一直在逐步退化。她不住在那小平房里,而是轮流和子女居住。以前妈妈总是隔三差五和外婆打电话,唠唠家常,嘱咐她给她捎回去的奶粉、核桃都得记得吃呀,后来很少打了,妈妈说不是不想外婆,而是她的耳朵已经不容许她在电话里诉家常,她听不清了。电话里,姨妈舅舅们说的也多是外婆又怎么找不着东西,彻夜不睡。我只能望着妈妈在电话另一头,一次又一次红了眼。

      前几年,因为有人过世,和妈妈一起回家。外婆看到妈妈第一眼,愣了愣,说了句“谁啊”,我是感到心酸的。妈妈念了几遍自己的名字后,外婆才反应过来。年近90岁,她的背还是那么驼,也完成了几近90度。好在一切还能自理,爱吃肉、爱穿新衣,像小孩。除了记忆力的退化,其他都和印象中的外婆一样。

      十多年过去,再来看这。大表哥的儿子同我一般高了,二表哥当兵退伍回来褪去一身稚气,三表哥依然最为稳重,如今在上海闯荡,小表哥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手肿成馒头都要玩划炮的孩子。外婆的平房空置了很久很久,那条小路也被填平了,晚上星星不那么亮那么多了,萤火虫也早没了影。

      那这里还有什么呢?这里还有我们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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