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九月十八 周二 晴
二楼窗外的挑檐上，从天而降一只瘦小的流浪猫。之所以说它是从天而降，怀疑它是从高空不慎坠落的。因为除此之外，它没有可能的来路。根据大小判断，它好像还没有满月，没有能力从一丈开外的行道树上一跃而至。而两邻挑檐上的装饰牌匾等物又彻底阻断了它可能的来路。它处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地步，又害怕人类的伤害，因而在屋檐上四处游荡徘徊，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没有谁来救它。
估计是又冷又饿的原因，前天晚上一个劲的叫唤，隔着双层玻璃，仍然能听到它的哀嚎。凄惨的声音让我半夜就想起来看看是咋回事。天刚一透亮，我打开窗子四处寻找它在哪，开始没有看到，便咪咪的故意呼叫它，它才回应了两声，它衰弱的躯体从一堆落叶之中挣扎着钻了出来，惊恐万状的望着我。它的态度很不友好，似乎我就是那个让它陷入困境的人。我继续咪咪地招呼它，并用手示意它到跟前来，屋檐上太冷了，别把它冻病了冻死了，我怎么忍心。可是呼唤它越是急迫，它反倒越是惊恐，到处找藏身之地，把它夹在一个扣板的夹缝里，差点动弹不得，我只好临时作罢。
关闭窗子后，我想还是给它弄点吃的喝的要紧。一时找不到什么肉食和蒸馍，便把正准备吃的饺子拿了七八个，放在一个纸盒盖上，又找了个装过月饼的小塑料盒盛满水放在空调主机上，猜想它一定会闻香而来，大吃大喝一顿。
果然不出所料，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我隔窗看见它正在狼吞虎咽。到了下午我又给它添了水，把吃过的排骨放了许多，不知它是如何进餐的，等我再次开窗看的时候，骨头啃的干干净净，水也喝的光光净净。它懒洋洋的躺在一块棉布上，任你再呼唤也不理睬。昨天一个晚上，也没有听见他叫唤。
流浪的猫，不知道它是否知道，我希望它从窗户里爬进来，也好悉心给予照料。
流浪的猫，你可曾知道，你让我回想起了我家的那只黑猫，你惹我伤心了！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故事了。三十几年前，还住在土木结构的厦房里。由于改革开放的原故，分田到人，包产到户，家里开始有了存粮，而且养了几头猪。但这前所未有的好日子，也让老鼠翻了蛋，到处都有它的窝，到处都可见它的影子和足迹。最令人心烦的是它喜欢在纸糊的顶棚上撒欢，尤其是一到夜里，它们就开始放肆的在头顶上窜来窜去，游戏作乐。你就是恨得咬牙切齿，也拿它没有办法。投鼠药，放置夹板，甚至有现代化的电猫，也无法把它们全部消灭干净。因为即便你家的斩草除根，别人家的老鼠又会陆续迁移至此。万般无奈之下，想到老鼠的天敌一一猫。
那时候的猫已经是稀罕之物，得去集市上卖。自己没功夫又不常去集市，便托对门的连襟给买一个。没过几天，他赶集时给买了一只黑猫回来。我一看那只黑猫，枯瘦如柴，走起来左右摇晃，风都能吹倒似的，便大失所望。心想连襟可能是为了省钱，怎么买了个病猫回来。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不客气的说：“就这货，还是抢到手的，别弹嫌！”我不好再说什么，养着看吧。
黑猫刚到家时，不吃也不喝，一天一夜躺在墙角一动不动。我有点着急，问母亲怎么办？她说要把馍嚼碎了，带着唾液喂猫才行。我照着母亲说的试，把白蒸馍在口里反复的咀嚼，成为一小团时给黑猫喂，它开始有了食欲，头一天吃了一小块馍，第二天便吃了小半个馍。除了用口给它咀嚼，我还给嚼好的馍里开始添加了些羊奶，黑猫的食量开始逐渐增加，也知道去喝水，它用舌头去舔，那声音我听起来像音乐一样美。当时自己还在寺沟乡政府工作，每天上班之前和下班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照看黑猫。半个多月过后，小黑猫已经变得精神头实足，原来枯暗的毛色一天比一天变得亮光。到了晚上关上大门之后，我解开拴它的绳索，让它在家里自由自在的活动。随着黑猫的巡营了哨，家里的老鼠宁静了许多。每当夜半三更偶然听到一声老鼠凄厉的惨叫，我知道黑猫又立了一功。
自从黑猫开始消灭老鼠，我喂他吃的食物超来越少，只是每天给它饮水，然后白天拴起来，下午下班回来以后同它玩一会，到晚上解开绳索，给它自由。黑猫越长越漂亮，皮毛像黑色的缎子一样光滑柔顺，个儿越来越大，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和各种各样欢快的憨态令人喜欢不已。孩子们更是爱和它玩耍，有时候抱着，有时候牵着。怕它逃的找不见，每天给它戴上长长的绳索，而且在绳索的末端绑上一块在铁道上捡来的铁闸皮，重约两公斤。它虽然很不习惯，但不得不忍受着。黑猫很讲卫生，每次大小便都要找到厕所。那时候的农家都是旱厕，厕所里堆放着许多黄土，黑猫无论小便还是大便，都要拖着那个重重的铁块，在那堆黄土里完成，大便过后一定要用爪子把它拉的盖的严严实实。女儿看到了，非常惊讶的告诉我，说她拉臭臭时也要像黑猫一样，惹得我哈哈大笑。
黑猫后来和我的感情越来越深，每天只要我下班回家，提着自行车从门坎上越过的声音一响，它就会伸开懒腰，第一时间迎上来，亲昵的叫着问候我。黑猫知道，离它晚上的自由临近了。随着黑猫捕鼠的能力越来越强，不光自己家没有了老鼠，再不用担心囤里的粮食被糟践，不用熬煎老鼠在顶棚上成精影响休息，而且左邻右舍都跟着沾了光。黑猫得去更远的地方执行任务。当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就会给黑猫饮水之后解开它的绳索。它会纵身跳上门口接檐上的柱子，从房顶上出发，轻盈的越过一家又一家，向可能有老鼠的地方奔去。整个夜晚，它都在辛勤的劳作。没有人能够知晓，有多少害人的老鼠命丧在它的利爪和锐牙之下。黎明时分，它会准时返回家中，伏卧在开间的一角，等待我给它戴上锁链，然后安静的睡去。不知不觉之间，黑猫在我家度过了三年，从一只病泱泱的小猫长成了一只硕大无比的大黑猫，附近的邻居们都认识它，喜欢它。感激它带来的宁静和祥和。但没有人能够像我一样亲手捉住它，抚摸它。终于有一日，黑猫在黎明时分归来时，头上身上都是血，一只眼睛凹陷，没有了眼球。它在外面到底遭遇了什么，我无法知晓，也无处打问。只是怀疑有人想捉住它，它受尽了酷刑。别提我当时有多么心疼。一连几天我给它涂抹消炎药水，给它喂各种好吃的，到了晚上不解绳索，禁止它出门去捕鼠。我心里说，家里可以养得起你，你只顾在家玩耍享福就行了。但黑猫不那么想，它似乎觉得，捕捉老鼠就是它活着的使命。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夜里，它终于挣脱绳索跃上屋顶，奔向了它久违的战场。我永远只记得那只缺一只眼睛的黑猫，再也没有回来⋯⋯
我想补充的是，当我写这篇短文的时候，我求助于无所不能的百度，希望找到一只和我家黑猫相似的猫，但遗憾的是，千百只里面竟没有一只类似我家黑猫的神态。要么没有它壮硕，要么没有它英武，要么没有它俊美，要么没有它舒展，反正没有一只让我觉得可以和我的黑猫一样可爱可亲，故只能随便选一只作为慰籍。如果当时有条件的话，相信我的黑猫一定是天底下最漂亮的那一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