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我依然

文/苏下阿

(一)

2017年7月30日,星期天。

宋依然买完东西的时候天还只是灰蒙蒙的下着小雨,一瞬间,就像被点燃的爆竹似的炸了她一身。

她下楼下地匆忙,虽然那时天色已经有不妙的兆头,可她心里想着不过就是个转身的功夫,便也没顾上拿伞。

她今天身上套了一件深棕色老气横秋的衣服,被雨淋湿之后,原先大了一圈的衣服都贴在了身上。头发懒懒的扎了一个辫子披在背上,几缕头发散了开来滴着水。鼻梁上架着她那副尘封已久的大黑框,脚上随意的穿了一双单鞋,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两个大白球此刻在鞋前端耷拉着头。

她就这样一副邋邋遢遢的样子强行挤入了神圣的书店门口,然后看到了那个人,丁顾。

她无数次想过再见他的场景,她化着精致的妆,踩着大概八公分的高跟鞋从他身边走过。或者和她的某位朋友谈笑自若,见他走来,大方得体的向他颔首。

可事实是许多年来,除了梦里,他再也不曾光顾过她的生活。

时间久到她几乎要忘了他的样子。

今日是难得的休息,她本来打算在出租房里点份外卖凑合着过,反正她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动手做过一顿饭了。后来上厕所洗手时发现那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差不多干净了,她还打算今天好好洗个头洗个澡早早的睡一觉,于是,她随手套了件衣服,捅了双鞋就下楼了。

她平常也不是这么马马虎虎的人,只是

这些日子的连续加班把她折磨得不成人样,她便也懈怠拾掇自己。

她没想到,偏偏这个时候,偏偏这么巧,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和他挤到了一起。

这个耗费了她整个大学光阴,最后却被她一手推开的人。

整整五年,再见到的时候才发现,她甚至没办法开口说一句:好久不见。

她能感受到,此刻,他的手撑在她外围。

她向前走了一步,雨水刚好能一滴一滴地打在她的鞋上,鞋尖上两颗大白球都冷的缩了起来。

他将手拿开了,似乎揣进了兜里。

大雨中又跑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挤在她前面,她不稳地踉跄了一下,踩在了谁的脚上,那人却不吭一声。她抬头想对这位无辜被她殃及的兄弟道个歉,却刚好撞上了他望过来的眼神。

她仓促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狼狈,连道歉也忘了说,赶忙挪开自己多事的脚,向其他地方移了移。

她刚刚还在想他会跟自己说什么,可是雨下了这么久,他却不发一言,陌生的好像只是两个恰好一起躲雨的人。

她开始后悔自己戴了眼镜,不然以她的深度近视,他长得再人神共愤她也能够保证人畜不分,也指不定能免了这场尴尬。

屋檐下的人渐渐少了,一个个或情侣或朋友匆匆将她们接走,偶尔还会来三两个人,也被匆匆接走了,雨却一直哗哗啦啦没有停的迹象。

她突然感到有些心酸和落寞。她生性孤僻,很少跟其他人打交道,也没什么朋友,唯一一个还算得上知交好友的女生,此刻也远在C市,和她遥遥隔了好几座城池。

她虽然这边神思恍惚着,五官却一直在敏感的捕捉他的一切,她甚至感觉到他掏出了手机,手指在快速地打着什么字。

她不由掏出了手机,打开锁屏,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微信聊天框,框上备注着:何臻。最后一条是她出门前发的内容:

家里的洗漱用品没了,我出门去买个东西,回来再说。

这位何臻同学,据他本人所说,是她大学的校友,比她小两届,准备大学毕业去做个长期支教,听说她支教过两年,所以想向她讨教些经验。

后来就稀里糊涂的保持了好几年联系,每天听他说一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不过大多数时候是他在说,然后她听,偶尔发表一下感想。

他也常常会问她一些问题,包括为什么要留在A市?大学毕业怎么想到去支教?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这种情况她通常只是搪塞几句,她实在不习惯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生活,甚至只是一个还说不上熟的朋友。

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是何臻。

“还没回家呢?”

她侧头偷偷撇了丁顾一眼,见他专心盯着手机在看些什么。她想了想才回复道:“下雨了没带伞,困在外面了。”

然后随手把手机放进了包里。

夜色高高挂起,橘黄色的路灯在地上投下了一个个长长的影子,远远看去,雨滴在路灯的笼罩下就像一根根水色的粗绳,尾巴穿过水泥地,似乎将天和地都缝在了一起。

这时候刚过初春,天气还有点凉,刚刚淋湿的衣服此刻就像结了层冰渣似的覆在她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打完之后她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反射性的偷偷瞄了过去,刚好又碰上他的目光。

她突然有些无所适从,就像是一个犯错的小孩子被家长抓个现行一样。

她立刻将头转了回去,心里恨不得将自己大卸八块,然后一块一块的找个地洞塞进去。

“依然。”

她听见那人清醇的声音从她身后穿过来,穿进了她的耳朵里,竟让她有一种振聋发聩的错感。

她甚至都忘了想他为什么还没走。

她只是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记住这个人,就是因为这一把好嗓音。

这把嗓音甚至让宋依然这个工科女为难了很久,因为她想不出怎么去形容它带给她的那种致命吸引。

就好像在很热很热的天里,捧起一掬清泉浇在脸上的舒服。

“依然。”那个声音又穿了进来,似乎伴随着脚步声。

她忍不住转过头,突然撞上他胸口的扣子。

她顿时疼得呲牙咧嘴,眼泪就哗啦哗啦的掉了下来,夹杂在雨声里。

她分不清自己的委屈酸涩多一点,还是疼痛多一点。

丁顾似乎有些吓到了,在他眼里,宋依然总是安静的时候多一些,不爱哭,也不太喜欢说话,有什么烦心事都只会用笔记下来。

就连跟他分手也是远远的隔着冰冷的屏幕,然后就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

其实按宋依然唯一的女性好友林初瑾对她深入骨髓的认识来说,她宋依然,就像是一只地鼠,平日里不动声色,张牙舞爪的时候才知道厉害,一碰到不好的事情,跑得比兔子还快。

换言之,她太会保护自己了,也太害怕受到伤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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