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救过我的命

文/婉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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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刚满一岁抓周时,我选了一支笔,紧紧捏在手心。

周岁,面前一字排开的各类物品仿佛幼童面前展开的大千世界,无意识的选择能够预测一生命运走向,中国人对此深信不疑,就如同欧洲人的塔罗牌占卜。代代相传的古老民俗,想来应该是有迹可循、有法可依的吧。

与笔杆的人生初见,便在20多年前的早春季节,对世界朦胧无感时的相遇,也许可以解释为一种冥冥之中的宿命。那一幕在22岁的夏天,一次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因为忽然失去了生活的方向,在一片茫然无措里,人总会不自觉地往回忆里躲,甚至逃回生命开始的最初,去寻觅一个重新喷涌力量的源泉。

而我能想到的所有,就是十几年来一直握在手心的一支笔。

22岁,刚刚走出大学校门,我得了严重的肾衰竭,也就是传说中的尿毒症。

那个忧伤的七月,天很蓝,云很白,睡莲在池塘里开得欢喜四溢,都是夏天最宁静美好的样子,可蓝天白云和睡莲都被框在一方小小的玻璃窗里。所有一切都隔着冰冷的玻璃,就像万丈红尘从此远离。

我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周,朋友送来一本书,是史铁生的《我与地坛》。那本书其实我在很久前就读过,但从前看着,总觉得那样的人生太遥远,直到命运和作者有了相似的轨迹,在最狂妄的年纪失去最珍贵的健康,才真正感同身受。绝望痛苦里的阅读具有抚慰人心的强大力量,史铁生在书里说“儿子得有一条路通向自己的幸福”,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能走的路似乎渐渐有了轮廓。

生病之前两个月,我是云南某家都市报的实习记者,日日奔走于市井之间采访,最后见报的往往只是社会新闻版里的一小个豆腐块。可即使这样,我也甘之如饴。因为,这份工作正是我的兴趣所在,所谓“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我一直认为文字的力量绝不输于改变世界的任何一次变革,而成为一个用文字推动社会发展的新闻工作者是尚未踏出校门的我能想象到的,最大的光荣和梦想。

虽然到目前为止,那文字只是拯救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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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周岁上的那支笔只是一个短短的前奏,真正的开场该是学会说话后跟着爷爷背古诗。我相信每一个动笔书写的人,都有过一段漫长的阅读时光做铺垫。先是从别人的字里行间窥见字句营造出的另一个斑斓世界,自己也便逐渐产生了用文字倾诉的欲望。

儿时背诵过许多古诗,也无数次坐在爷爷膝盖上听他讲红楼梦或西游记,古典文化熏陶下成长的小姑娘,对文字世界里代代相传的善与美心向往之。到了8岁刚刚会写几百个字,就迫不及待写下属于自己的第一篇文章。那是一篇非常短的神话,讲的是两个美丽的公主为拯救国家而牺牲自己的故事。多年后再看见那稿子,发黄的纸张上印着模糊而幼稚的笔迹,字写得弯弯扭扭,旁边还有爷爷修改批注的红色字符。从那个稚嫩的故事到杂志上铅印的小说,我用8年时间走完这个过程,那时,我刚刚16岁,还是高二在读的学生。

还记得自己抱了一堆稿子去找家乡杂志社的编辑,自我介绍说得有点结巴,好在编辑不嫌弃我的幼稚冒失,在她的指点下,文章最终得以发表。记得拿到样刊时兴高采烈走回学校。我路过文庙、路过学海、路过高高的孔子塑像,满心欢喜的我有种恍惚的错觉,就如同古时候那“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激动人心,因为一直以来的以文扣门终于有了回应,自幼仰望着的世界总算透出微微一缕光。

此后的6年,我写小说、散文、新闻通讯……在最美好的年华里,文字犹如华锦上层层叠叠添上的鲜花,点缀着烈火烹油一样热闹繁华的青春。那时我爱写缠绵悱恻的年少情怀,配上或华丽或忧伤的插画,颇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尽管如此,写作带来的快乐也已然坚定了我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的决心。

更何况后来的后来,它成为了我坚持活下去的动力之一。

所以在2012年的那个炎热夏日,我忍着疼从抽屉里摸出一支笔,在一张化验单背面细细碎碎地写上自己的心情。那时的病房安静极了,铅笔摩梭纸张的沙沙声逐渐安定了我的心,那一刻我想,我大概能够在承受与煎熬里淡定地活下去了。

再往后的三年,我的生活里便只剩下了透析和写字。与年少得志时相比,那时的写作因寂寞而格外沉静,我再也写不出幻想世界里的繁华万千,取而代之的是真实人生里的悲欢离合以及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也许是因为深夜痛哭过,逐渐有了谈论人生的资本,笔端便也渐渐转换了色彩。这代表我在慢慢成熟,尽管是用世间最痛苦的方式。

我在等待肾源的两年多时间里写下了20多万字,它们常常在我躺在透析台上时悄悄来访。我心里默念着这样那样的字句,脑海里轻轻流淌过,伴随着机器里缓缓流动的血液,一次次滤过,沉淀……就这样,我写着,透析着,然后在当地文联的帮助下出了人生第一本作品专刊。拿到那本书时,我确定自己可以在艰难的人生路上以文字为拐杖,一步步走下去了。

2014年9月末,当我成功接受肾移植手术,在ICU里略有些茫然地醒来时,脑海里浮现的第一句话是一位德高望重老前辈给我写的作品评论,她说:“愿上天赐予她年华与历练……"

我想要的,上天的确再次赐给我了。但那段黑暗绝望里的坚守和执着,是我自己给自己的。而我所有的勇气,其实都来自于我曾写下过的旖旎或庄重,浪漫或磅礴。那时,我会翻出自己发表过的文章,一字一句看,看看从前,对未知的以后,也就抱有了永不磨灭的幻想。

所以,我多感谢抓周礼上一岁时的自己,选了角落里最不起眼的那支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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