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钟情日本小说家的作品。尤其是春上村树,东野圭吾,还有的就是今天要说的伊坂幸太郎的作品。我很惊叹于这些作家的冷静和从容。他们总能直面人性和社会的暗黑,把想表达的东西,以冷静的笔触表达出来。甚至对温暖和希望的描述都是冷色调。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因为日本这个民族世代生活在海啸,地震为常态的地域中,又加之近代战争的残酷背景,影响了作家们的笔。社会的变态,人性的暗黑,他们冷眼观之,沉着的思考和反思,笔触中看不出一丝激动和愤懑之类的情绪。而人类微弱的希望之光也在反思中被作家点燃。我想这是作家最大的价值所在吧。
在《死亡的精确度》中,作家伊坂幸太郎以死神千叶的工作为线索,将六个故事穿成一串珠子。六个故事既独立成章又被线索贯穿始终,连成一个精妙的故事,篇章布局可谓精妙。最令人叫绝的是作家假死神千叶的中立立场以及独特的眼光和口吻,巧妙的表达了自己对人性的解读。
书我读了两遍,来讲讲故事,说说感悟。
死神千叶的工作是用七天调查被调查人,所谓被调查人就是将死之人,他会在报告中签字,也就是“可”“放行”两者取其一。一般情况,他会例行调查再签上“可”。不过死神工作态度严谨,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提交报告:“姑且认真调查一回”,死神用“姑且”表达了死神的无奈——大多都是该死之人。
故事中,第一个出场的被调查人是藤木一惠,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子。她的父母给她取一惠这名是希望她能蒙上天恩赐至少一项才能。可是二十二年的人生中,一惠没能给自己找到哪怕一个优点——长得不漂亮,甚至是难看;工作无聊透顶;下班后没有爱好和娱乐,除了做家务就是扔扔硬币——用最简单的办法占卜幸福,但百分之五十的概率都不来眷顾,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活下去了。万念俱灰时她工作时遇到了难缠的客户,她收到了好几个“骚扰电话”,客户在电话中提出无理要求,甚至要她在电话中唱歌。千叶在最后一次调查中弄清楚了这个客户其实是音乐制作人,他至死都在期待着遇到真正崭露才华的人。这个制作人认为一惠正是他期待的那个人。没有存在感和价值感的一惠全身都散发着将死之人的气息,死神千叶在遇到跟音乐有关的事时,态度却变得温柔,最终给出了“放行”的结论。作者假千叶之口向读者说明白了一个道理:
能够发挥出人本身的才华,其貌不扬的女子也会脱胎换骨,散发出无穷的魅力。平凡的人活在世间,虽说有才华也不一定会成功,人生也不一定会幸福起来,可万一实现了呢?身为一个人,尽量发挥自己的才华,这才是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吧。连死神偶尔都会温柔一把给出“放行”的结论。
第二个故事的主角是藤田,一个黑道“大哥”,他坚持锄强扶弱,却被所属的黑帮组织排斥,因为现在已经不是讲诚信,侠义的年代了,如今黑道的主流是谈判。藤田是一个有着自己个性的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唯命是从的人,比起死亡,更怕失败。他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哪怕会死去他都并不在乎。我想,藤田这样的人,在现实中应该是一种带有悲剧色彩的理想主义者吧。誓死做自己想去做的事,倒是真汉子。
第三个故事要复杂一些。“暴风雪中的死神”,这个故事很有一点嫌疑推理小说的意味。在此不赘述。
第四个故事,应该讲的是爱情。一个悲情的故事,男女主人翁都还没来得及真正开始一段爱情,死神就在男主荻原的结论上签上了“可”,可是荻原和女主古川朝美都可以用“真正活过”来说自己的人生了。所谓爱情,在这个故事里有所诠释:
“如果你跟对方思考着同一件事,脱口而出同样的话语,你不觉得那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吗?”
“就比如吃了同样的食物之后会有同样的感想,喜欢的电影是同一部,会因为同一件事感到不高兴,这就是一种很单纯的幸福啊。”
“人生苦短。与其一无所有,还不如有一些体验。虽然不是最好,但也不会最糟糕。”
“失误与谎言并无大异,微妙的谎言与失误无限接近”,男主荻原最终为了喜欢的人而死,死前他对死亡有了全新的认识:“与其死于癌症,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为了喜欢的人而死……如果一定要死的话。虽然不是最好,却也不是最糟糕。”
第五个故事主题“旅途中的死神”,讲的应该是人的“幻灭感”,人类所特有的痛苦之一。当十五岁的森岗,在幻灭感中刺伤自己的母亲,并且在杀了人的情况下和死神一起踏上逃亡的旅途,故事的味道就多了几分阴郁。森岗和死神千叶同行的旅途,让他突然知道自己受了“幻灭感”的蛊惑,一切都搞错了,森岗最终忘了杀人的“叉子”,向自己死前想杀的人跑去,那个人露出了惊喜交加,终究要哭出来的表情……
第六个故事,作者抖了一个大包袱,新田太太七十多年的人生可谓活得孤独而“明白”,她经受过生活一串串的打击:父亲在他十多岁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二十多岁的时候,第一个喜欢上的人也死了,还有,结婚后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在上初中的时候被雷劈死了……虽然死的是别人,却让她觉得死的人其实是她自己。明明觉得再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却还是这么活了这么多年,想死也死不了。新田太太甚至每次都能把伪装的死神认出来,这个老妇人越活越冷静,“说什么幸与不幸,不到临死,是不会知道的。”“我们喜一阵忧一阵的也只是徒劳,不到被钉到棺材里的那一刻,没人知道还会发生点什么事喔。”故事讲到这里读者定会期待还有什么情节。再往下看,包袱抖开,豁然开朗:
千叶在新田太太那里听到的CD居然是一惠的。
总是工作时下雨的千叶,最后在和新田太太——古川朝美的赌局中第一次看到了一穿就透的蓝天……
即使明天死神就会来和你握手,也要尽量的发挥自己的才华;
坚持自己的底线,做想做的事,死又有什么可怕呢?
人生苦短,与其一无所有,不如多一些体验;爱一个人,哪怕为他(她)去死,都比毫无生气的活着有价值;
努力克服幻灭感,好好体验生活……
无论经历多少生死离别的捉弄,总有一些类似于喜悦的耀眼的光芒在前方,就连工作中从未见过晴天的死神千叶也能见到蔚蓝色的天空……
读罢全书,有种温暖的感觉,死不过是回到了出生时的状态——不悲不喜。怎样在未死之时,活出点味道倒是人类永远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