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尚弦
摘抄:
*从佛教的否定人生,儒家的正视人生,道家的简化人生,这位诗人在心灵识见中产生了他的混合的人生观。
*苏东坡能够到处快乐满足,就是因为他持这种幽默的看法。后来他被贬谪到中国本土之外的琼崖海岛,当地无医无药,他告诉朋友说:“每念京师无数人丧生于医师之手,予颇自庆幸。”
*倘若哲学有何用处,就是能使人自我嘲笑。
*苏东坡若回到民众之间,那他就犹如在水中的海豹。在陆地上拖着鳍和尾巴走的海豹,只能算是半个海豹。苏东坡最可爱,是在他身为独立自由的农人自谋生活的时候。中国人由心里就赞美头戴斗笠,手扶犁耙,立在山边田间的农人——倘若他也能作好诗,击牛角而吟咏。他偶尔喝醉,甚至常常喝醉而月夜登城徘徊。这时他成了自然中伟大的顽童——也许造物主根本就希望人是这副面貌吧。
*我总以为,不管何处,只要人道精神在,宗教即可再兴。人道精神一死,宗教也随之腐烂了。
*他讽刺的苛酷,笔锋的尖锐,以及紧张与愤怒,全已消失,代之而出现的,则是一种光辉温暖、亲切宽和的诙谐,醇甜而成熟,透彻而深入。
*诚然,人可以在宗教之中寻取到安静,但是,倘若佛教思想若是正确,而人生只是一种幻觉,人应当完全把社会弃置不顾,这样人类就非灭绝不可,那一切都空空如也才好呢!所以,在佛教要达到精神的空虚和无我的精神存在,就要完全摆脱个人的牵挂,而儒家是抱现实的思想,要对人类尽其职责义务,于是两种思想之间便有冲突。所谓解脱一事,只不过是在获得了精神上的和谐之后,使基层的人性附属于高层的人性,听其支配而已。一个人若能凭理性上的克己功夫获得此种精神上的和谐,他就不须完全离开社会才能获得解脱了。
*皇帝现在深悔对反对派的惩处。也许是命运对人的嘲弄吧,苏东坡刚刚安定下来,过个随从如意的隐居式的快乐生活,他又被冲激得要离开他安居之地,再度卷入政治的漩涡。蚂蚁爬上了一个磨盘,以为这块巨大的石头是稳如泰山的,哪知道又开始转动了。
苏东坡与《定风波》
余秋雨先生在《苏东坡突围》中这样写道:“苏东坡写于黄州的那些杰作,既宣告着黄州进入了一个新的美学等级,也宣告着苏东坡进入了一个新的人生阶段……引导千古杰作的前奏已经鸣响,一道神秘的天光射向黄州。”新的人生阶段,意味着苏东坡的人生观已发生转变,而在他黄州所写的《定风波》,则是对自己处世的乐观豁达的最好写照。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此词作于元丰五年(1082)三月,是苏轼被贬黄州的第三年。据《东坡志林》记载:“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曰螺师店,予买田其间,因往相田。”途中遇雨,有感而作此词。
雨下得很大,但正在淋雨的苏轼不但自己不管风吹雨打,还劝人“莫听”,更有甚者还边走边“吟啸徐行”,这哪是在淋雨?这明明是在与大自然热情拥抱!竹杖芒鞋又有何怕?在苏轼看来,比骑马还觉轻快!苏轼也非神仙,雨后吹风也觉寒冷,但刚刚有点凉意,便看到了雨后升起的斜阳,也许还有美丽的彩虹呢!沉浸其中的苏轼哪还记得什么叫做寒冷啊!
由此可见,尽管天气风云变化,但此时此刻的苏轼与周围的环境水乳交融、物我合一,共同构成了一幅和谐的“雨中行吟图”。苏轼热爱自然,崇尚自然,在《赤壁赋》中曾写过“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大自然是苏轼永恒的精神慰藉。因此,沉浸于大自然中的苏轼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是和谐的。黄州,乃是苏东坡精神所归之处。
若细细思考,此词更是蕴含了苏东坡此时的人生观。“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一个“任”字傲骨全出,一个藐视祸难、风吹雨打都不怕的东坡形象便跃然纸上。“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这里更是富有哲理韵味,颇有“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豁达与超脱。诚如刘乃昌先生所说:“这是他回味人生昨梦前尘而获得人生觉醒的哲言。”这些所谓风雨、料峭,所谓竹杖芒鞋、萧瑟,既是眼前景,也是作者人生经历与体验的物化,东坡在这里告诉我们:他虽然在社会上遇到了种种不如意,但是却能以一种乐观的精神找到了与社会风雨的和谐相处之道。
从以前的“如蝇在食,吐之乃已”,满肚子的与他人不相容,辛辣的讽刺,变成了林语堂所谓之“老练”——乐观,豁达,能容他人之所不能容,悟他人之所不能悟。或许,苏东坡在作《定风波》时,是对上天抱着一种感激的态度的,感激上天,让他远离勾心斗角的官场,来到黄州,在自然的怀抱之中,展现自己“真纯”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