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后想起来，我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那天晚上，一些人的感情轨迹才被改变的。那个我从来都不记得名字的女孩儿终于说出了自己天大的秘密，那些所谓的正在围观的“好友们”见证了一场历经多年的情感闹剧，刑光转身便去追寻他生命中的江南三月天，而我被每一个人的情感衬托着，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见过不少为爱隐忍的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被列入其中。因为我被隐藏起来的感情可能根本算不上隐忍，顶多是因为胆小，完全够不上我最欣赏的“无所畏惧”。而且，也许是我善于排解，不是老有人说，替换文件比删除文件来得更彻底。但是也许他们忘记了一点，有的文件自带病毒，不论是替换还是删除，系统里都存在着病毒肆虐的痕迹。
我不记得任何他的朋友的名字，但姑且还是让我把她成为那个我不记得名字的女孩儿。她可能喝醉了，可能只是感情积压太久，可能二者皆有，不得而知。她把自己对旧人的感情宣泄，因为我和刑光的一同出现，于是我成了她言语攻击的对象。她非要一杯接一杯地劝酒，在我看来自然地回绝，在她眼里便成了敌意的对抗。其实我有什么好在乎的，我只是觉得要是刑光喝醉了，一会儿回学校的路程定会变得艰难无比。
后来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很好说的，不过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心里却仍然装着又一个人，可偏偏双双没有结果的故事。她在酒桌上的言语举止，在别人看来已经是大吵大闹。所有人的神色都透露着尴尬，我面不改色，刑光皱着眉头，然后他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一个人喋喋不休的对过去的追忆，还有对现在的不甘心。
邢光站起身，一手拿起我的包，一手拉着我转身往外走的时候，我的真实想法差点脱口而出：“可是……”我还没吃饱。我在心里想着，我还没吃饱。
一路上我们都是无语，我稍微有些胡思乱想，我猜他也心事重重。
我借口有事，就与他在地铁站分别。他看我的眼神我懂，他害怕我心里对他有责备。可我不是生气，因为我们通常对朋友宽容，这是没有原因的。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不断想起那个女孩子对我说的话，我觉得她没有错，爱一个人有错吗。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清楚什么是爱，但我宁愿把这样的感情看成是爱，不管它是否夹杂着扭曲，这是个美好的东西，而人们都说爱也是个美好的东西，那么就暂且把它当成爱吧。但是我想，她这么做也许是对的，一股脑地把藏了好久的心思都说出来，说不定就可以抛开过去，继续向前走了。
“我们需要聊聊。”
我看着手机上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该假装我已经睡着了。
“现在不想，但是我可以考虑明天和你见一面。”
“好。”
“不过你得再请我一顿饭。”为了让他不多虑，我又说了这么一句。
我猜测他现在应该是笑着的，因为他回复了“没问题”三个字，外加一个夸张的表情。
那天晚上我仍然只是胡思乱想，所有的事情全都跑了出来，所有情绪都被揉成一团，我觉得很乱，什么也想不出来，外面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正肆意在这座少雨的城市，我的心跳也和平常有了出入。
第二天再见已经不再像是昨天那样的沉默，我们维持原状，假装一切正常。
“今天想吃什么吗？”
“没什么胃口。”我抬了抬嘴角。
“至少吃点什么吧。”
“你选吧，你觉得好就行。”
“东北菜还是川菜，或者日料韩料？”他试探着问我。
我微微驼着背，耸了耸肩：“你不用抱有歉疚，真的。”
“昨天晚上的事挺尴尬的。不过确实是我的错，不该和他们坐一起的。”
“你也没逼我，和你没关系。昨天的事谁都没有错，而且我们只不过是做出了自己最真实的反应，而真相总是会伤人的。”
“可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因为 ，你这个大骗子，还是有事瞒着我。”我笑着看他。
他尴尬地笑了笑，眨了眨眼睛，和我一起拐进一家火锅店。
“你先听我说完。”我发现地上有不少积水，看来昨天晚上的雨确实下得很大。
“嗯。”
“我不是怕那些闲言碎语。你是我在这个学校里最要好的异性朋友，误把我们当成情侣的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都觉得清者自清，我相信你也这么认为。我也不是生气你没有和你的朋友们介绍清楚我的身份，害得大家最后不欢而散，这都只是很次要的方面。
我是只怕这样下去，我们会变得更不坚定，永远都生活在畏惧里。昨天那个女孩儿很勇敢，她做了一件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吐露自己的心思，虽然是借着酒精才说出来，但我还是觉得挺佩服。
其实我也是个大骗子，我忽然不想再谈恋爱，因为我又一次意识到我心里装着一个人，我怕我迟早会精神出轨，也许早先就已经有迹象了。我心里装着别人，对他们不公平。而你也始终没忘掉她，这对你的任何一个前女友都不公平。你不能说你也给了她自由，所以你的内心也必定要求自由，这是没办法抵消的。我们都做着违心的事，陪伴着的人不是自己想得到的，撑不了多久的，这根本就是浪费时间。说要找一个人互相排解的时候，我们是很潇洒，因为喜欢的人被藏起来了，可现在不一样了。所以啊，你还是面对现实吧。”我顿了顿，“你不认同也没关系，但迟早你会发现我说的是对的。”
“畏惧？”他问。
“其实就是抛下你的顾虑，就这么简单。你有机会找到她，为什么不去做呢？我总觉得你会找到她，然后说不定事情就能向好的方向发展了。就算做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丢脸一次，反正不在同一个城市，大不了不见就是了。”
他没有反驳，而是继续问：“为什么你老是计较公不公平呢？”
“这就是这座大城市教给我的。自己不甚完美，就想靠着公平来改变一些自己无法掌控的事。”
“事实哪有那么坏。”
“这不是坏不坏的问题，这就是我啊，我的性格使然，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我要保护自己，最好还要越早能够养活自己，我不是那些家财万贯的女孩子们，我不想靠别人，我也靠不了任何人。和女性相比，男性永远站在优势的立场上，我看过太多不对等的事情，可我不喜欢那样。”
“可对于你我心里的那个人来说，这样的感情不也是倾斜的吗？”
我没说话，他的问题让我无话可说。他现在看着我，很冷静，但是我猜他心里也很疑惑。可我不是，我深知，我们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现在更是。初恋就是，你以为你早就摆脱了，可是思绪被轻轻一勾，回忆就会像阴霾一样笼罩。这样的不平等会伴随你，而你甘愿被它追逐。原来初恋对我们都很重要啊。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有机会得到，却不敢伸手去抓住机会。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因为时间过得越久，就越没有办法弥补了。”
“我只是太怀念过去了。”
我说：“昨天晚上你已经被自己出卖了，你不只是怀念过去，你也在憧憬未来。你以为你可以假装，但你不太适合演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向他们解释你的身份，可能潜意识里觉得有人陪伴才是好的。所以他们借着你离开的那一会儿，告诉我……”
我没听他说完，就打断了他：“我知道啊，我看到了。看着你的表情，就知道在说谁了。你知道吗，从一个男生想起来他喜欢的人的样子，就能看出这个女孩儿是什么样的人。”
“是吗？那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很温柔，讲话的时候一定都是带着微笑，老是同情心泛滥，见不得别人受苦。或许留着不算长的头发，爱穿裙子，整个人像颜色浅淡的水粉画，无限美好。就像你说的一样，江南的三月。”
他笑了笑，点点头，什么也不说。
其实这根本不用猜测，我所说的，也许是大多数男生最爱的那种女孩，温柔不争，能给他们温暖的陪伴，是最美好的彼岸。
“不吃亏的，下一次同学会的时候，把这个当成你的头号目的。”
“你讲起道理来还算有说服力。”他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然后递给我。
“就这样吧，单身挺好的。”
“我不是说这个。你说她是颜色浅淡的水粉画，那你是什么画？”
我很快地勾中几个特别想吃的菜，把菜单转了一个方向，推到刑光面前。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泡菜：“不好说，但至少也是抽象画级别的。”
“毕加索还是康定斯基？”
“都有可能。”我忽然身子前倾，凑近了一点，故意做出神秘的神色，声音压低着说：“我一直都觉得我会成为一幅杰作，绝对的masterpiece，我知道我会的。”然后恢复了之前的姿态，喝了一大口酸梅汤，等着火锅上桌。
我们两个都笑了，一些包含了刑光的画面闪了闪，我忽然想起，他的大学生活就要结束了。
我大大地叹了口气，如释重负：“我等着你前线传来的喜报啊。”
他点点头，说了声好。
我看着锅里的沸腾，闭上眼睛聆听了一会儿热汤翻滚的声音，然后嗅了嗅这辛辣的味道，有些怀念家里的美食。睁开眼后，我端起一盘年糕，放入了三分之一，然后说：“你知道昨晚上我最生气的是什么吗？”
“什么？”
“你叫我走的时候，我还没吃饱。”
PS. 图片来自电影《恋恋笔记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