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前听一席,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主要研究生物人类学的张鹏教授分享了他研究猴子的故事和心得。主题很有趣,叫《我们为什么没有进化成人》,这里的我们指的是猿猴。演讲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最后的总结。
人类的主宰并非全是因为人类本身的特殊性,而是因为在地球的这一阶段,哺乳动物整体的繁盛。就像从前的恐龙是主宰,也并非全是因为恐龙自身的原因,而是因为当时整个爬行动物的繁盛,各种各样的爬行类称霸地球,搭起了这个舞台,恐龙是之后出现的一个爬行类。恐龙的倒台也并不是因为它自己一个物种的、一个类群的倒台,而是因为整个爬行类的衰退。随后出现的是哺乳类的昌盛,哺乳类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食物链,人类只是这个舞台上的一个明星。因此,人类将来如果要灭绝的话,很可能的一个原因就是哺乳类的舞台垮掉了,而这个舞台跨掉以后,并不是猴子取代人,猴子也会倒掉,另一个类群的动物将会出现,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去担心猴子是不是会取代人这件事情。
这段话让我突然意识到,即便是万物之灵的人类,主宰地球的人类,想象中甚至可以在《阿凡达》这样的电影里殖民外星的人类居然也只是结构中的一个类群,而非一个结构外的特殊存在。既然是结构中的存在,那必然依赖于这个结构,不能也不可能超脱于这个结构。
然而,身边却有太多的中心论、例外论和特殊论。
个人的自负和骄矜是个人的自我中心论。即便当今这个互联网时代,有提倡所谓的手艺人的自由,所谓的U盘化生存法则“自带信息,不装系统,随时插拔,自由协作”。其实质则是明确了人与社会结构、社会组织的关系而已,即社会机构、社会组织成为一种类似于电信网络的公共基础设施而已,并非是消灭了社会结构、社会组织对于个人的结构化含义和重要性。不然为什么互联网思维里一方面强调“自带信息,不装系统,随时插拔”,最后还要加上“自由协作”呢?即便有个定语是自由,然后最重要的还是那个名词。
英国的孤立主义、日耳曼民族特殊论、美国例外论、欧洲中心主义、白人中心主义等等,则是集体的中心论。英国的孤立主义是保持英国的独立性,不直接介入欧洲大陆的斗争,但要欧洲均势,然而实质上的出发点还是英国认为自己的特殊性,无论是地理上的特殊还是民族文化的特殊。日耳曼民族特殊论则直接演化出了反犹主义,并直接造成了几百万犹太人的悲剧。当然,犯下这一罪行的不仅仅是纳粹德国。美国例外论则是更加赤裸裸地基于美国认为自己政治的、传统的、历史的和宗教的优越性。欧洲中心主义的意图很简单,就是在万国之中分出两类,文明的发达的欧洲和其它国家。白人中心主义类似于欧洲中心主义,就是要在人类之中分出两类,文明的聪明的白人和其他人。然而,这些都一一破产了。为什么破产?有两段经常被引用的话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其一是海明威的小说《丧钟为谁而鸣》的扉页题词:“没有人是独自存在的岛屿。每个人都是大地的一部分。如果海流冲走一团泥土,大陆就失去了一块,如同失去一个海岬,如同朋友或自己失去家园:任何人的死都让我蒙受损失,因为我与人类息息相关。因此,别去问丧钟声为谁而鸣,它为你而鸣。”另一个则是一个墓志铭:“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我不说话;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不是犹太人,我不说话;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不是工会成员,我不说话;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是新教徒,我不说话;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再也没有人站出来为我说话了。”
人类对于其它动物的残忍,对于环境的破坏则是人类的中心论。正如张教授的研究,人类从没想到猿猴也会数数、分辨颜色、学习技能、文化传承甚至政治经济生活。而当他研究发现猿猴是可以学习技能和文化传承的时候,全球哗然。同样,我上一个暑假在家看了一本书,弗朗斯•德瓦尔的《黑猩猩的政治》,让我意识到人类引以为傲并且自命不凡的高级事务,在黑猩猩中早就存在了。同时,也正是因为黑猩猩作为动物,作为没有像人类这么“文明”的动物,当他们运作他们的政治的时候,也才更直白地演绎着人性当中的动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