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喜凤和刘桂花被方壮一行人送回了家,喜凤的脸颊又红又肿,像嘴里含着两个小馒头。
本来就小的眼睛,陷在肿起来的肉里,只剩下一条细眯的缝儿了。
这是对她说领导坏话的惩罚,必须掌嘴!
蔫头耷拉脑的喜凤一进门,眼睛马上就亮了,又抱起了枕头,敞着怀喂起了奶。
胸脯上一块块青紫的伤痕,这是她“淫乱作风”的惩罚,没下个崽儿,还敞怀露奶,不是勾引男人还是干嘛?
其他人都被方壮留在院子里,他在屋里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喜凤喂奶,扭头把张向阳叫到一边,低低地嘱咐了几句:“别再让王组长看到她,下一回就——回不来了!”
张向阳点了点头,他从方壮的眼睛里看出了怜悯,这是打心底里的关照,也还算有点良心。
这个上午,喜凤遭遇了什么,方壮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他也是今天早上才猜出喜凤的遭遇,并且相信她说的话一定是真的。
如果不是因为王春平, 喜凤也不会受了刺激,孩子也会顺利生下,还是个男娃,也许他们一家三口还能过到现在……
可是粗胳膊拧不过大腿,帮她,就是害自己,权衡利弊,方壮攥着拳头,咬着牙,愣是没有替喜凤辩白一句。
王春平对着方壮竖起来大拇指,分得清敌我,及时划清界限。殊不知,方壮尚存了一点正义之气,已经在心里偷偷骂了王春平千八百遍了。
1972年的春节马上就到了,喜凤听话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也习惯了一个人呆呆地坐着,望着南山,半天不动一下。
“哎——迟早得出事儿啊,哎——”张向阳看在眼里,愁在心上。
“别,别,别,别,别说,好,好,好呢!”自从刘桂花和喜凤被审问过,见识了他的手段,她见了王春平就像耗子见了猫,畏畏缩缩,毕恭毕敬。
腊月二十七,一家人除了喜凤又参与批斗别人了,喜凤像往常一样被关在屋子里,防备着跑出去。
没成想,最后出门的喜来忘记了锁门,等散了会,回家了,已经过去了半天功夫,喜凤却不见了。
天寒地冻,她能去哪里呢?张向阳着急,又不得不冷静,他得安排好工作。
喜庆骑着自行车去了方壮家,这是一个猜测,喜凤莫不是回了以前的家?没有。
他只看到一个瘦骨伶仃的女人,腆着大肚子坐在喜凤曾经的家门口。
喜来去隔壁村的喜凤同学家找,以前喜凤最喜欢找同学玩了,不过也不在,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喜凤了。
喜宝是女孩子,去了村里有婴儿的家看看,会不会又犯了病去抢人家的婴儿呢?依然一无所获,还让别人家加强了戒备。
张向阳亲自去了一趟南山,只有他知道那个死去的男婴埋到了哪里,可是白茫茫的雪地里,连个脚印也没有,喜凤肯定没来过。
刘桂花守在家里,把猪圈、茅厕、菜窖子翻了一个遍,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等到天擦黑了,所有人马都回了家,还多了一个方壮,他遇到了正从他家出来的喜庆,也来帮忙了。
这个光景,和4年前喜凤16岁的那一天,无比相似。张向阳和刘桂花的心颤抖了起来,一丝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们仍然抱着一丁点儿希望,指望着村里的谁谁带给他们好消息。
直到天已黑透,张向阳擎起了煤油灯,带着一家老小,踟蹰着脚步走到了吊死鬼沟。
他做了最坏的打算,抱着唯一的希望。
“凤儿——喜凤——”张向阳喊着。
“凤,凤,凤——”刘桂花结巴着继续喊。
“姐——喜凤姐——姐——喜凤姐——”三个弟弟妹妹此起彼伏的呼喊,响彻在安静的乡村之夜。
除了大山的回声,除了看家狗的吠叫,再无一声回应。
张向阳提着煤油灯走近吊死鬼沟,沟里的歪脖树上影影绰绰的一个影子,在寒风里晃啊晃啊,阴森恐怖。
“喜凤!是喜凤!”眼尖的张向阳一眼认出,脖子上的围巾是他去年给喜凤买的,大红的,喜凤一直舍不得戴。
“啊——啊——”刘桂花一口气上不来,瘫坐在地上,喜庆赶紧扶着,抱着。
张向阳和方壮到了近前,抱下了喜凤邦邦硬的尸体,她死不瞑目,睁着一对眼睛恨那个最恨的人。
21岁的喜凤,上了山,埋到了她儿子的身旁,永远地守着儿子。
下葬的时候,鹅毛大雪倾泻而下,是喜凤一肚子的冤屈无处倾诉,连老天爷都在帮她讲话……
五年以后,王春平被捕,强奸罪,十多个少女指认他在文革期间,作奸犯科。死刑,执行的那一天就是喜凤的生日。
方壮第三任老婆,依然没有为他生下娃娃,也在生产的时候,去世了。方壮心灰意冷,出家为僧,他要为他死去的三个孩子超度。
喜庆、喜来当了新时代的工人,喜宝还考上了大学,成了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
张向阳骑着三轮车,拉着刘桂花,走街串巷收废品、捡废品,刘桂花遇到熟人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你,你,你,看着喜凤了吗?”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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