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耿福地是老荒地村有名的好赌之人,成家立事后,他再没有沾染过这个恶习。收手至今有三十多个年头,这一天重开旧戒,实在是万般无奈之下的拼死一博。赢了,说不定还能保全自己刚刚发展起来的家业,输了那只能自认是前世今生的业报了。
翟家下人取来的赌具,是两套黑色红点的对子牌,一颗鸡蛋大小的骰子。跟着又搬来一个古色古得的红木桌子,上面还铺着一块厚厚的驼毛毯子。一帮人把耿福地堵在中间坐了,完全是一副戏耍老农民的架套。耿福地看在眼里,一肚子的恨变成了力量。
开牌的关头,耿福地提了一个要求,说:“我是个种地人,这种赌博活还从来没干过,你们得让我儿子到我的边上来给当参谋,要不然我还耍不了呢。”翟少爷是个见赌就嬉皮笑脸,性情如水的人,随口就同意了,还说:“今天遇了个老生手,有意思,放了,放了,谅他们也跑不了。”
解了绑绳的耿光亮,被人看守着,浑身哆嗦偎在老爹身后,胆战心惊,结巴指点。第一局,耿福地赢了翟少爷,却输给了另两个人。第二局,耿福地赢了另两位,又输给了翟少爷。两厢赌了个平手,翟少爷不干了,嚷嚷说:“这太麻烦。要耍大家一起玩,一次定输赢。”耿光亮忘了处境,反对:“你们又想耍鬼啊。”另两位胁迫说:“要是不一起耍,我们就都不耍了”。耿福地面色凝重,长出了口气说:“行,老汉我今天赌天赌地就赌这一把,咱们输赢都算数。”
耿光亮看着老爹,心里如马踏大野一般零乱。张永平和翟家的人手也都过来观战,刚才还血气森森的场面,被一个赌字搞得乱哄哄而又新鲜刺激。这么一来,双方都不敢大意,在拾牌的时候,眼睛如见血贪馋的狼一样,各自盯了目标,下手更是屏气敛神,轻拿快提,然后贼一般偷看上一眼。耿福地随手按了顺序,拿回了几张牌,实际上,他的所有内脏早已经凝结成一个肉疙瘩,拿牌的手没有抖,骨头却在一种强制下绷紧了硬度。
耿福地摸起最后一张牌时,耿光亮“啊”的一声怪叫,跟着一声长笑,乐不可吱地从老爹手里把牌抢过去,往案上一拍,大嚷着说:“天牌,天牌,通吃,通吃,你们全输啦啊。”这一招让翟少爷和另两位看得目瞪口呆,气沮神丧,把自己摸的牌抛到了桌上。
耿福地二话没说,拉了耿光亮就走。张永平跟了上来,三人都到了门口,耿光亮想起了什么,强力挣脱了老爹如钳子一般有力的大手,说:“爹,他们手里还有我打的字据呢,不要回来,将来还是麻烦事。”三人转身回到桌案前,提出的要求让三个发蔫的年轻人清醒了。翟少爷推说:“那东西我没带在身上,过两天给你吧。”耿光亮说:“那不行,口说无凭,你也得给我打一个字据才成。”翟少爷说:“笑话,你输了一分钱没给我,现在放你们走都算开恩了,还想让我给打条子,人不要得寸进尺了。”耿福地反讥说:“年轻人,不能言而无信吧!”翟少爷恼羞成怒,说:“想要字据,那也成,咱们再赌三把以后,我自然会给你的。”耿福地一口回绝了这一无赖要求。翟少爷嘴一努,一伙人拿刀关门动弹起来。
此时再想走,已经没了可能,耿福地的脑子飞转,耿光亮看了看围上来的一伙人,一时不敢说什么了。重新掌握了主动权的翟少爷,得意洋洋说:“这是在我府上,赌还是不赌不是由你们说了算。大家要公平,先是你们提要求,现在轮到我们提要求了。你们赌也得赌,不赌也得赌,除非把我们几个都赢塌了,要不然今天就没个完。”审时度势,耿福山说:“赌也可以,但你得先把那些字据给了我们。大家重新开始。”闻赌色喜,翟少爷满口答应,从上衣口袋掏出了几张字据递给了耿光亮。没容老爹看一眼,耿光亮瞟了一眼,就三两下撕了个粉碎。
撕毁了字据,无债一身轻,耿光亮就不愿再赌了。还是年轻人反应快,对儿子的这份聪明和态度,耿福地由衷地满意。三人又要离开,翟少爷脸黑如鬼,嘶喊说:“敢耍弄我,还想走,没门。今天要是不赌,你们父子就别想活着走出去。”
耿福地父子俩被逼到了墙角,砍刀架在脖子上,梢棍抡得唿唿有声。看来,今天不低头不行了,耿福地一改刚才的鲁笨,带着几分恶毒说:“有本事赌,就必须豁出一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谁输谁赢,听天由命。输家要是还耍赖,那就不如大家平平和和散了的好。”翟少爷狞笑说:“国有国法,赌有赌规,认赌服输,一言九鼎,驷马难追。”面对耿福地仇恨的目光,缩头缩脑的另两个人说:“我们听翟大哥的。”耿福地说:“好,那咱们就先定了赌本再说。翟少爷,你说吧。”翟少爷说:“随你的便,我多少都奉陪到底。”耿福地说:“行,那我还是前面押过的宝,就赌我全部的家当。我输了,二话不说,明天你们就去太阳庙收账。如果我赢了,对不起,你们一分不能少,都得给我算回来。”翟少爷嘴硬说:“那还用说,老东西,你就不要废话了。”耿福地说:“不是我废话,咱们先说好,后不恼。我知道你翟大少爷,大户人家的独苗子,家底是咱们陕坝镇上的第一首富。我不怕你赖账。输了,你得给我打单据,事后咱们按单据说事。”
在耿福地以退为进,步步紧逼之下,纸笔印油很快到位。紧锁了门窗的赌博室里,新赌局带着一股煞气开始了。从下午到傍晚,再到上灯时分,翟家的下人端来了饭菜。耿福地收了一堆的欠条,也不时掏出还给对方。到后来,几个人赌红眼了,翟少爷更是脸色黑紫,满口的脏话,什么都不为,回手就抽了一个家人的耳光。耿光亮见老爹手气出其的好,如有神助,跟了高兴,也跟了紧张。
赌到最后只剩下耿福地和翟少爷两人在你死我活,另两人早退到了一边。耿光亮就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翟家看门护院的保镖,在黑影里鬼鬼祟祟。他多了个心眼,借口上茅厕,找到了先前剁手的那把刀子,藏在袖筒里。警惕让他不敢过分贴近父亲,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耿福地赢得飘飘然忘乎所以,输得两眼血红翟少爷,打字据时毛毛笔几次把纸都给戳穿了。
连输了几局后,翟少爷不写字据了,冲着屋里的下人嚷说:“真他妈的跟上鬼了,这个老东西八成跟我抽老千。你们给我搜他的身子。”几个下人闻声而动,沉迷的耿福惊醒过来,双臂一抡,就把两个先冲上来的年轻人给推到了一边。早有防备的耿光亮,眼疾手快,从后把翟少爷的脖子一搂,手里的刀就比了上去。
一切来得太快,在耿光亮刀子割喉的威胁之下,翟家下人听话地开了两道门。三人顺利地绑架着人质出了大院,一直到了一处树林中。觉得脱身无忧,耿光亮把翟少爷摁倒在地,抬脚就跺。耿福地忙伸手拦住说:“你打人干甚,咱们赶紧走。”耿光亮愤愤说:“他们几个合伙骗我,这个仇我早晚都要报的。”挨了打的翟少爷不停求饶,保证不算后账。耿福地骂说:“你那保证连狗放个屁都不如,刚才赌的时候,连誓都发过顶啥用了,可见你就是个无赖。我告诉你,以后不许再来骚扰我儿子,不然我的手段多着呢。”
从开始,翟家人就一直远远的跟着,不敢靠近,也不放弃。等他们循着声音追到树林中,耿福地三人早没了踪影,翟少爷赤条条被用裤带绑在树上,头上罩着自己的裤子,嘴里虽塞了东西,却是哼哼连声。他很快被解了开来,懵懵懂懂,摇摇晃晃站了一会,咧开大嘴大骂不止。
当天夜里,镇上首富的翟家,动员了各路人马,把陕坝镇翻了个底朝天,结果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