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菜这事,我向来不主动参乎,除非被妻数落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嘴之力的时候,才老大不情愿地尾随其后,有一句没一句附和一下妻的闲言碎语。
好在实际采购完全不用我拍板定夺!妻总是多方调研并与各种蔬菜亲切把手言谈,如同人才招牌会上,老板微服混同在招牌队伍里,暗中捉摸前来应聘者一样。应该选择哪类菜,不应该选择哪类菜,不但有具体而微的要求,还得根据家庭成员当日的身体状况而定,主菜、配菜的逻辑演绎和可兼容性也是需要考虑的因素之一。真是一项十足囊括了全部知识和各类学科集大成的活动,要是奥运会上能增设买菜项目,那才是全民健身并素质教育呢。
这个菜场叫“第一农贸市场”,这其实是它的大名,但大伙儿都习惯叫它“小名”,抑或外号——大菜场。大菜场名副其实,共三层楼,一楼主要经营蔬菜、水产品和活禽鸟类,二楼主要经营牛羊猪狗等肉类,三楼主要经营各种调味料、腌制品和烤鸭烧鸡等等。楼层与楼层之间的垂直高度很高,大约七、八米左右,有四条楼梯从不同角落蜿蜒而上,楼梯是带拐角的那种,拐角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平台,这个平台一般会被一些来得很早的卖菜老太太占据,成为她们的根据地,面前摆放两篮子时令新鲜蔬菜,一根扁担架在篮子上,管过往的女士叫“阿姨,看看”,管来去的爷们叫“兄弟,瞧瞧”,阿姨和兄弟都比较乐意瞧一瞧看一看,或蹲下或站着,盘问一下该菜的真实来源及价值几何。妻喜欢买这类老太太卖的蔬菜,说“自己家种的,不是大棚菜,没农药”。便软磨硬泡,将老太太高喊一元一斤的小菜砍到六毛一斤。我只是稍远些目睹这种场面,把一位老太太从乡下用双肩挑来本欲一元一斤的新鲜菜咣当一声就六毛了,我不免难为情,在过秤这一环节,妻是务必要亲自把关,管他看不看得懂戥子,也得评论两句方显“我懂,你被蒙我”这个意思,临走,还得随手牵扯一根两根小菜塞进老太太已经递过来的装着“此菜属我买”的塑料袋里,老太太一边“阿姨阿姨”,妻一边“哎哟哎哟”形成拉拉扯扯之势。如果是个头大的像菠菜、大白菜之类,妻就将一些品相不好的叶片撕掉,急得老太太“手之脚之舞之蹈之”。看来我不出面是不行呢,可妻到底久经菜场,很快从前线胜利撤退似的颠八颠八上楼,我趁机跟上,似乎感到一个作贼,一个放哨,我对妻说“你也是的!”妻就没好气地回答“每次让你来,就像受罪似的,快把菜提着。”
我其实也自告奋勇买过菜,别人要多少钱,我最多问一句便宜 点,别人答这是最便宜的呢,我就掏钱购买,一般菜场第一家的菜我买的次数最多,懒得往更里边去,再说,菜也长得一个样,没必要挑三拣四的。妻说“你买菜从不讲价,买的菜里边都是些烂的。每天都要买菜,省点钱你多买包烟抽。”我懒得跟她罗嗦,任她姑妄说之,我只姑妄听之。我思考的都是重大的哲学命题,岂能同小女子一般鸡毛蒜皮见识!你看,科学的药水及每周质量报告,专家们用各种耸人听闻却不乏自相矛盾的营养膳食观念和如何合理吃出水平吃出健康的巨论,真还让人无所适从。从这一点看,妻算是领悟到其一,然而不能融会贯通,不知其二;现代医学和日益红火的保健品市场,就从“其二”这方面大大改善因膳食结构失衡而导致的国人钙铁锌硒钾镁磷铜缺乏超标问题,煎炒烹炸严重破坏各族维生素,实在只能吃个饱而吸收不到应有的必要的营养成分。
上得二楼,肉味扑鼻而来。白花花、血淋淋的猪牛狗羊肉直奔眼底。采购肉类的过程基本同上,只是考察的物种类别发生了变化,也不能随手就牵一块而去。沿着所有的摊位走一圈,问价,用一根指头拨弄拨弄肉,然后返回到在妻心目中能排得上号的摊位,砍价,选择肉的具体部位,如果是买排骨,摊主要剁小,保不准有那么一块两块过了称的掉在地上,妻十分慷慨地说“不要了,不要了,别装进去”,似乎那是一只下下签,不用师傅继续往苦难深处说了。交易完毕,摊主一手收钱,一手将装肉的袋子给我,乖乖,怪沉。
一位年轻而漂亮的摊主其实早也吸引了我,我多次用诗学、社会学和人类学的眼光对她进行隐蔽扫描,也至于妻起身走了而我还频频回首。妻回头挽着我的手,我嘀咕道“可惜,那么漂亮,怎么卖肉呢?”妻便甩甩头“你说她呀。”我感到胳臂有些酸,就找个墙边放下手中的东西,手指头被塑料袋的提手部分勒出深深的沟壑,一种来自指头从麻木中苏醒的力量缓慢而清晰,摸索一只烟犒劳自己,妻说“我提一会儿?漂亮能当饭吃吗?”我当然知道这是安慰,她不会提的,我也不会让她提,但这是暗示,暗示别歇息了,走吧。我装聋,装糊涂,说秀色可餐,用还没复原的手夹着烟,那美丽的女摊主始终在我忽明忽暗的余光里,那么有气质的一个人,怎么干这行当呢?那模样,比那些打羊胎素还是人胎素的明星强多了,至少这位是原创正版美人。但见她手起刀落猪肉裂,大砍刀冬冬冬剁排骨,长尖刀吱吱吱分解整片猪身,蓝围裙从脖子套下,前面粘满了斑斑血丝和细细肉沫,一双手被油脂和血腥包裹,我不免心有余悸,不论从年龄还是我对屠夫的认识上,我实在无法把杀猪不眨眼的“刽子手”用发展的战略眼光进化成“温柔一刀”的屠妇形象,特别是有姿色的年轻女子。心里被无数的问号填塞,渐成扩大化趋势,那些问号像蒙面武士,摆好决斗前彬彬有理之谦逊,但全身警惕。妻后来说,她也是道听途说,那位女士是离了婚的,前夫好象就是原来这个摊位的摊主。
从一大早出来,到采购结束并准备返家,耗时近四五个小时,共和国土地上各种可以实可以食用可以试着食用的东西,在菜场都能见其影踪,季节的反季节的蔬菜都在各自的天地向肠胃和妻的钱包(妻向我的钱包)发起明争暗斗的较量,我对妻说“像你这样没效率干活,共和国什么时候才能共产?”妻说“哎哟哟,我的大牙掉了。来,我帮你拎点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