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搬进别墅已有一段日子。每天喝酒、作画、养花、喂鱼…
这天晚上如往常一样，我在“那年”小酒吧点了一杯威士忌，坐在吧台上慢悠悠的喝着。听着歌手的浅吟低唱，看着酒吧里的人来人往。
我拿起杯子晃了晃，一张张脸在酒里掠过。玻璃杯杯与玻璃杯碰撞的声音不时响起，奏响一曲又一曲喜怒哀乐。
你是一个人喝酒的么，我可以做坐你的隔壁么？一个身穿着一整套牛仔服，脚着着长靴的小伙子对我笑了笑，在我的隔壁坐了下来。
一杯威士忌，纯饮。小伙子向调酒师招了招手。我也喜欢纯饮威士忌，小伙子再次对我笑了笑。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我认真地看着这个小伙子的脸，尤其是他的笑容，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但我确实是不认识他。
我是淘金者，不过你应该没见过我，因为我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
哦！这个时代还有人想着去淘金么，安安分分找一份工作，这样不比淘金好很多么？
淘金就是我的工作。小伙子说完这话时，杯子里的威士忌被一饮而尽。他看着酒杯，停顿了一下。很多人不会纯饮威士忌，会加水，加冰，加苏打水。但不管是那个年份的威士忌，我都只喜欢纯饮。说这话时他始终看着空空的酒杯，不过我看到了他的嘴角上扬了一个角度。
我听着这样的一番言论，心里在想着虽然我每次都是纯饮威士忌，但却谈不上喜欢纯粹只是一种习惯罢了，这就像是出门时遇上阴天会顺手拿起一把伞这样的一种习惯。
那你淘到金子了么？我想转移这个话题，但还没说完这话时却觉得这是多余的一问，但，话已说出口了。
没有。小伙子坦诚的说到，都已经五年了，但我还是没找到那座金矿。
什么金矿？值得你找五年后还接着去找。
找到金矿我就可以再次见到我的女友。
你的梦想真独特。
不，我只是想找到自由，自由大叔你知道么？自由就在那座金矿里！小伙得瞳孔一下子放大了，脑带似乎装满兴奋剂，一边说话一边摆动身体。
自由?自由这种生物已经在地球消失好多年了！我看你的女朋友也并不爱你，故意让你去找自由来刁难你。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因为她被恶魔困住了，只有找到自由，我才能换回她！
那是怎么样的恶魔？它怎么会知道人间有过自由？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生活在黑暗中，充满糜烂气息。它生产的一团团迷雾像枷锁般把人困住，人就像是一个个扯线木偶定在迷雾中，失去自我，失去意识，失去一切，最后被恶魔吃掉，成为新的一团迷雾。
小伙子，已经五年了，你确信你的女友现在还活着么？
我肯定她还活着，你看，这是她被抓的时候，扯下给我的一丝意识，现在还在发着光。小伙子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出一个棉布囊，里面包着一个玻璃瓶子，一丝微弱的白光静静地躺在里面。
如此感人的故事，我有千言万语梗在心中不知如何诉说，而且我有预感这事情并不能完美不结局，使得我不知如何安慰他，鼓舞他。
刚巧。吧台墙上的钟，那只布谷鸟憋了一个小时，迫不及待地要出来报时。
小伙子加油找到自由吧！对了，明天晚上这个时候还来这里喝酒么？我想听你说说你的那些关于金矿关于自由。我对这个小伙子产生浓厚的兴趣，想听他说说他的那些经历，但我够时间回去喂金鱼了。那只已经掉色的布谷鸟仿佛在进去的时候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如果明天清晨我还没决定往哪走的时候，我还会再来这里喝威士忌，纯饮的！
我喝完最后一口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从喉咙流经食道再滑落胃里，43度的生命之水开始消化。血管里酒精开始攀爬着，寻找它的同类。
我拿起空酒杯碰了一下小伙子的杯子。玻璃与玻璃的碰撞声在空气中晃荡着，那声音是那么的清脆，那么的好听。我笑了笑，对小伙子说了声再见。
二
回到别墅。拿起鱼粮走近鱼缸，金鱼们一条条的都游过我的面前来，摆动着尾巴。我撒下一小把鱼粮，它们都争先恐后的抢夺着食物。
很久之前，有人对我说过，要悉心喂养这些金鱼，静静观察它们，其中有一条金鱼是自由幻化而成，得到自由自然就能得到一切了，不然何谓自由！我没有告诉小伙子我在饲养自由，是因为我也想得到，只要是人都想得到！
但这些金鱼都精通幻变术，每日总要变变样子。瘦的变成肥的，红的变成黄的，根本分不清这到底是那条金鱼，毕竟一开始它们都是大小匀称的鲤红色金鱼。
我试过把它们分开养，但这样它们连鱼粮也都不吃了。我也时候摄录拍照，但拍出来的全都是大小匀称的鲤红色！无奈之下我只好选择画出来记录
看着金鱼游来游去，嘻嘻闹腾着，我在旁边支起了画板，画起了金鱼来。
夜慢慢的深了，金鱼也慢慢地停止了游动。我看着手上的画，作了编号，我把画从画板上拿了下来，放在了一旁的书架上。来日方长，架子上的画已经堆了一人高，每隔一段日子，我总会把它们一张张排出来，看看有什么线索，很可惜的是到目前为之，什么线索都没有！还是睡一觉，明日再继续吧。
一觉睡醒，太阳已经侵占了大地，外面布满了阳光。我洗涑完毕后，简单地吃了点面包。便开始为我种的花松土、拔草、浇水。这些事情完成后，我坐在旁边的吊椅上，在暖洋洋的阳光下不知不觉得进入了梦境。
时间很快地又到了晚上。是时候去酒吧酌一杯了。走进“那年”吧台那里，小伙子今天已经在那里喝着了。
大叔，来了。喝，也帮你点了一杯威士忌。
我拿起我那杯威士忌，呡了一口。开始倾听小伙子的故事。
大叔，你知道么，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做过很多工作。售货员，搬运工，厨房小工，摄影师，甜品师，酒吧驻唱，健身教练，出租车司机…反正哪里有请兼职我就去哪里。每样我都只会一点，看似很潇洒很自在的活着，其实活得一点都不自由，就算不为了女友这件事，我也渴望得到自由。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找金矿是徒劳的？你连金矿在哪里你都不知道。你这是盲目的……
小伙子不等我说完，嗖一下站起身来，眼神有些凶狠，只有自由才能救出我的女友，只有自由才能拯救我们！恶魔又抓了一批人，越来越多的人去找那座金矿，我一定必须要抢先得到！
也许自由不在金矿，在其他地方呢？你又如何去寻找呢？
大叔你又没见过自由，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我想起了那些变化无穷的金鱼一时语塞，那好吧，我还是祝你好运，祝你早日找到自由！
吧台旁边的小哥，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带着笑腔吆喝了起来，哎，你们知道么，这两位愚蠢的兄弟居然要去找自由，自由是什么，这世上有自由么？你们说你们可以为所欲为，随心所欲么，能么？不，不能！我们每个人都是不自由的，自由这种生物已经灭绝了！
随着酒吧里阵阵的嘲讽声此起彼伏，小伙子拳头紧握，青筋暴起，我赶紧拉着他。
坐着，别理那些人，小伙子，用心去找吧！
大叔你不是也不信的么？
我信，因为我相信你！我看着他的眼睛真切地说道
我等着你在金矿里找到自由，等你的好消息。
大叔你真的好奇怪！
“咣当”，两杯琥珀色的液体碰撞在一起，然后被我们各自地吞下肚子。剩下空空的酒杯和嘈杂的人声。
我回到别墅，又喂起了金鱼。也再次画起了金鱼。然而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生物钟的作用，我已经打了一连串哈欠，今天的画应是完成不了了。等明天吧。书架上的那一叠画纸越来越厚，就像是夜会越来越深一样。
次日的夜晚，我还是去了酒吧。但却没等但那个淘金的小伙子。也许他，已经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了。我看着吧台后面越来越多的威士忌空酒瓶凌乱地放在回收箱里的，越堆越高。笑了笑，转身离开。
三
这天晚上倾盆大雨，无法出门的我画了好几张金鱼，依旧还是找到不出线索，我突然不想再画下去了。
心烦意乱的时候我踹了一脚鱼缸，咣当一声，几年的心血顿时化为乌有，金鱼们在地上翻滚着，转眼间它们又成了大小匀称的鲤红体，完了，完蛋了，一切都完了！我随手找了个盆子装起它们。然后跑到酒吧，肆无忌惮地醉了一场，第二天发现自己被无情地扔在门口，好歹我也是每日都来的常客了。
回到别墅我把沾满呕吐物的衣服脱掉，从头到脚好好沐浴了一番。我走出客厅，地上还残留着水渍，金鱼在盆子里游来游去，我抽出架子上最底下的那张画，这金鱼就如同我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它们一样打回原形了。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十年了，自由是什么，我一无所知！
我决定把它们都放养了，也许要有缘人才能见到自由吧。
我穿过后山，越过草坪。来到这个幽静的小溪边，这里一向少有人来，我希望自由可以成长在这无人打扰的地方。金鱼一碰溪水，似乎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故友，欢快的摆动起尾巴来，水花在空气中蹦跶起来，小小金鱼竟然有如此力气！金鱼往溪水流动的方向游着，很快它们就要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了。突然间，水里浮上了一道道金光，那是金鱼的轮廓，金光在上升过程不断膨胀起来，慢慢地轮廓开始模糊起来，快到达云端时，变成了七彩的流光，镶在天空中，流光的倒影映在溪水中，连溪水也变得五光十色起来。
就在这时，耳旁响了令人愉悦的歌声以及打鼓的节奏，我循着方向，来到一个山洞前。
里面有几个人边歌边舞，他们看到我，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开心地唱起来:
主啊，感谢你的赐予
天那么蓝
云那么白
远方的姑娘那么美
主啊 我感受到了自由
自由它就在我们每个人心中
主啊 谢谢你的赠予
……
他们舞完一曲后，笑脸盈盈地和我打起招呼来，你好哇，陌生人！欢迎来到我们的欢乐世界，一起摇摆一起跳舞吧。
不善歌舞的我拒绝了他们的请求。我十分好奇他们为什么会在山洞里舞起来，还更好奇他们唱的自由。
他们见我满脸疑问，拉着我往里面走，弯弯曲曲的山洞，里面更是阴暗潮湿。他们却满脸笑容地说这是他们的家。
一堆枯草整齐地摊开在地上，满是补丁的被褥整齐地铺地上面，看不出一丝褶皱。旁边有几个破碗也是整整齐齐地排着。我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们的装扮，头发用某种植物的藤条编织起来，衣服洗得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脚下的鞋是树叶制成。
如此清贫的生活，我实在难以明白他们为何那么欢快。
你们怎么不寻求帮助呢？
帮助，我们不需要帮助也活得很开心啊，你看外面小溪的鱼，田里的麦子，山上的野菜，林间的猎物……我们什么都不缺！来吧，我们的客人到外面的一起跳舞吧！
我被热情的他们拉着，手脚僵硬地舞动起来，咿咿呀呀的歌声在耳边荡漾，很快我也跟着唱了起来。天上嗯七彩流动越发地浓郁，连空气也被染上了颜色。汗珠落在地上竟然也发出了五颜六色的光。
我和一群陌生人在在一团团光圈中起舞歌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仿佛这一切天地都是我的，我的内心在颤抖，好像有一件尘封多年的东西即将涌出身体，我心旷神怡抱着洞口竹子，噢，我是把它当成了钢管，虽然动作很不协调，但我还是完成了一个旋转，欢呼声即将震破耳膜。
在我心脏的地方，金鱼，没错是金鱼，一团神似金鱼的光开始在我全身扩散。我想了一些我不愿想起的往事。
我白手起家，为了开创了事业，讨好了很多不想讨好的人，事业起步后，但却因事物繁杂导致焦头烂额，身体状态每况愈下，每日呼唤自由，却每每得不到自由，只要能得到自由拿什么换都可以，于是有一天有人送了我金鱼，除了住处我放弃了一切，然而也始终寻不到自由。
但却在今天，在这七彩的流光下，我却得到了片刻的自由，那是源于心灵深处的奇妙东西。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回到别墅，重新收拾了一遍东西。在门口的信箱里，我收到了一封信，里面有一张明信片，写几句话，大叔你一切还安好么，我呀，已经打败金钱这只恶魔，得到了属于自己的自由！明信片下面夹了一张报纸，报道的内容大致如下:大批淘金者涌入金矿，偷盗黄金，更有甚者为掠夺黄金，竟残害无辜生命。经国家抓获，此次涉案人数为＊＊人，截获黄金＊＊吨。报道下面是一群穿着囚服，剃着光头的人，罪行严重的，余生都将在铁栏杆里度过。
我很庆幸，里面没有小伙子。我翻过明信片的背面一位女士靠在椅子上，小腹微微隆起。旁边有一只猫窝在牛仔靴上，在阳光底下半眯着眼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它身旁两只小猫依偎着，金灿灿的毛发在阳光底下愈发的金灿…
此时，一千多公里外的广阔大草原上。一个身着牛仔套装的小伙子迎着太阳，追赶着他的牛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