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2-23 14:58:02
救护车呼啸着启动时,沿途已次第点亮了万家灯火。我用一只臂环着母亲的颈,一只手扶着她的身子。车载氧气汩汩流进她的鼻孔。汽车飞驰的路上,母亲昏迷着不停呓语。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好孤独,泪,无声地滑落。
将母亲从车上背到轮椅再乘电梯到四楼的病房,办理完一切入院手续,夜已完全黑了下来。氧气和药液一刻不停地输送至她的体内。坐在病床旁,汗湿透了衣服。我一个人会照顾好母亲的,我心想。
“妈——我妈在哪儿——?”这是母亲在病床昏迷的一句问话。直听得儿子辛酸泪滚滚而下。妈妈,你已是古稀之人,昏迷中仍小孩般记念着自己的妈妈,她在天国可否听得见你深情的呼唤?而此刻,妈妈,你的儿子就在你身边,也在心里轻轻呼唤着你,昏迷中的你可感应到我跪哺的心音?
晚9点30分。电话如期响起。
母亲昏迷还未醒来,氧气和点滴使她安静。轻声请临床代为看护,手捏电话走出病房。
冬夜,下弦残月带星,中空高挂。空旷耀眼的医院广场少有人影,只有汽车静静地横卧。冷风飕飕,我扣紧了领口。
心情孤寂的人正需要电话。这凄冷的夜,酸楚的心事,远方的声音是一种温暖和慰藉。
你的追问我一一作答,装作轻言笑语,只将心事潜藏心底。我说,你容我离开吧,将悉数搬家。你柔声娇语:不——不行——电话里能闻你轻轻的鼻息以及温驯的柔情。顷刻间,我的心就化为一江春水,汩汩流淌。
电话贴耳,在医院广场独步。时而坐在冰冷台阶,遥望夜空,看金乌西坠,任冷风吹乱长发。那头有你的细语在温暖着我。
电梯里,偶有上下的人聒噪着话筒。我只来来去去,不时隔门查看病中的母亲。时而将通话的手机藏于口袋,不让这里消毒水的气味呛到你呢喃的话语。
午夜的天空湛蓝澄澈,残月退隐于楼群,寒星闪烁偷窥心事。瑟瑟寒风中,路灯拉长茕茕身影。
天地宇宙间仿佛只有你我。
外出归来的须臾间,411病房内外已挤满了人。
各种抢救设备置于29号病床,白大褂们进进出出,神色慌张,围观的人群伸长了脖子。
情况可能很危急,与母亲临床的29号全身插满了管子,呼吸机扑扑喘着粗气,生命体征监视仪的屏幕上滚动着红红绿绿的波形和数字。护士在医生的指挥下注射、吸痰、导尿......家属们在病床周围呆若木鸡。
这是个慈祥开朗的老头。上午还和我开心交流,体格健壮,声如洪钟。现在,生死就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闭上眼不敢看紧张的场面,揪心地将母亲的病床稍稍挪离了原地。医生轻声对母亲说:不要紧张,不要紧张,这在医院很正常。点滴正一滴一滴流进母亲的静脉,氧气咕咕涌入她的鼻孔。
几名医生轮流对病人心脏进行了人工按压起搏,抢救持续了三个多小时,直到仪器屏幕上的波形变为一条直线。病人妻子的一声嚎啕宣告了一个生命的结束。
病房里顿时乱作一团。
我下意识蹲在母亲床头,两手紧紧握住她温热的手,紧紧地,紧紧地。这样感到她是真真切切的就在我身边。
午饭后,电话响起。你说收到了一件快递。
我似乎能感到你羞涩而涨红的脸,幸福与甜蜜溢满你的心房,你的话语如此的颤动而温顺。人的一个小小举动会带来巨大的感动,而我只是做了小事一件。
重重的心事让我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你则不厌其烦地述说着经过。
我仿佛看到你婀娜的身姿在镜前顾影,你口里埋怨而内心欢喜以及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仿佛看到同事们叽叽喳喳的议论,还有那羡慕的眼神,他们蓦地发现身边默默无闻的丑小鸭原来也可以成为一只翱翔的白天鹅。
我仿佛看到你迎风的长发和孔蓝的围巾自信地走在大道上、人流中,昂着高傲的头。
这一刻,我也是甜蜜的。
支好摩托车,等不及电梯,匆忙去爬楼梯时,她拎着一袋水果出现在我的身边。
扭头看一眼,本想紧跑几步不予理睬,转念间,迈开的步子又慢了下来。她只将水果递到面前,眼睛里是复杂的神情。一只手接过袋子,不发一言。上了楼梯,她跟在后面,靠得很紧。
母亲说,水果拿回去让孙子吃吧。
我服侍着母亲,不说一句话。
她说,我很忙很累要走了,你送送我吧!
我站在病房门口,一动未动。看着她在长长走廊的尽头左转,然后消失。
她走了,一个人。我想,母亲病了由我承担,也只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