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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微信里看到了莫言写的《我的老师》,才想起来九月十号是中国的教师节。莫言在文章里写了三个他记忆深刻的老师。说起来,我应该算是比他幸运:虽然一样是有好有坏,但给我脑海留下记忆的要有好几位。
我的小学是在山东的一个普通农村上的,其实上学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但有两位老师怎么也忘不掉。一位是教数学的女老师,也是家庭暴力的长期受害者,经常被老公打的鼻青脸肿,根本没法上课。最开始只是请假,后来时间长了,又没有别的老师代课(当时中国农村教师缺的厉害),不知怎么就想了个主意,让学生“代课”,而我不知怎么就被选中了:早上去她那里,她给我上课,然后我再去旁边的教室把内容“转手”教给我们班的同学。下午还要站在板凳上,吃力的把当天的作业用粉笔写满黑板。(直到大学,我的板书还是班里最好的)。印象里这种状况持续了很久。我对婚姻的最初印象之一就是那位老师眼角的泪痕和胳膊上的淤青,有时候正在给我讲课的她会忍不住就哭起来,我只好很尴尬的站在那里,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她。
另一位老师是教语文的。很年轻,教的怎么样已经完全记不得了。不过记得他差点揍了我:有一次学一篇《潜水艇》的文章,正式上课前,他说出了精心准备的题目:“你们谁能告诉我,“沉”的反义词是什么?谁会谁举手”没想到,话音未落,我没有举手就抢答了:“浮”。气急败坏的他抓起板擦就要扔到我身上,估计最后没有扔也是主要因为我妈妈当时也在这所学校教书,算是给我留点情面。即便如此,他还是花了随后的十几分钟的时间,集中火力在全班同学面前批评了我这种不守纪律,狂妄自大,喜欢乱讲话的毛病。现在想起来,他讲的都对,我的这些毛病这么多年也一点没改。
初中时候,我考上了城里的重点中学,成了家里第一个进城的。英语课也同时正式出现。值得感恩的是,教我英文的第一位老师是一位姓杜的女老师(她是我如今唯一记得全名的老师)。杜老师长得很漂亮,微微的卷发,淡淡的笑容,穿的也时髦,对学生又和善,自然成了所有男生心中的“女神”:上英文课从来没有人请假,上课都争着举手(不管题目会不会)。记得班里当时有个“刺头”,从来不好好上课,只有英文课很规矩,总是摆出一副要洗心革面的样子。只是有时会趁着老师回头的时候,突然红着脸大喊,“I love you!”. 杜老师也不生气,只是笑笑不提。而别的同学在鄙夷“刺头”的同时,心中也不免埋怨自己没有同样的勇气。那段日子是我十几年上学日子中最快乐的时光。
如果杜老师算是阳光明媚,让人如沐春风的话,另外一位五十多岁的地理老师就应该算是“暗黑系”的了。有一天他正在讲南半球季风的时候,忽然聊起了生命的无常,叹息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于是台上的老师在哭,台下的十几岁的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没有了应对。我想,这应该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同学第一次赤裸裸的面对这个人生最沉重的话题。这之后我没有和任何同学交流过这个话题,也不知道这对其他人有多大的触动。我是花了好几个星期才把心境调整过来的。第一次想到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喜欢的一切,在乎的一切,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再和你有一丁点的关系,真是不寒而栗。果真是“生死之间自有大恐怖”啊。
到了高中,所有人都被高考的压力折磨得生不如死,大家都在努力提高每一门的成绩,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那幸运的10%,成功考上大学。而第一个重大的决定就是高一之后的文理分科:很多人文理比较平均,选择起来很困难。而我偏科偏得厉害,物理和化学一塌糊涂,每次上这两门课都痛苦无比。我们的物理老师是个很瘦小的六十几岁的老头,据说娶了一个三十几岁的老婆,大家讲起了都很羡慕。班里像我一样物理很差的学生还有好几个,有时候晚上自习的时候他会给我们讲解,可惜的是老师讲的天花乱坠,学生却是榆木脑袋一个,完全听不懂。他有一次很着急,瘦小的手一边指着书一边颤抖着:“你怎么搞得,还不懂?你让我怎么办啊?”我只好安慰他:“老师,您别急,是我笨。”
他看了我一眼,“不是的,没有学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他深深叹了口气之后说。
到了高三,高考的压力也到了顶点,从老师到学生全都绷紧了弦。由于每一科,每一分都至关重要,才有了后来的“罢课事件”:我们的英文老师是位很年轻的女老师,刚从大学毕业没有几年,也是第一次带毕业班,经验不多。班里有几位学生觉得自己的英文成绩提高不快,老师好像帮助不大,几次串联之后,就决定向校长“上书”,要求换老师,否则就要罢课。校长也没办法,只好把我们几个叫到他的办公室,语重心长的教育我们:其实你们老师水平还是不错的,换一个未必见得就好。而且你们老师晚上很晚还在操场上走来走去,每天都在考虑怎么帮助你们提高成绩。
老师最后也没有换。而且听到老师底下这么努力,我们几个都有点小内疚。后来几年后我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知道她嫁了一个高大的帅哥,还生了一对龙凤胎,真为她高兴。也希望她已经原谅了她的学生们对她的伤害。
小学,初中,高中,六点开始的早自习,上午四节课,下午四节课,晚上10点结束的晚自习。十几年的人生目标只有一个:考大学。可考上大学,目标达成之后,大学四年就完全是浑浑噩噩,无所事事的了。多数人迷上了打牌,有人迷上了谈恋爱,我不喜欢打牌,在大四之前又没有恋爱好谈,就献身与睡觉。上课是睡觉,下课回宿舍接茬儿睡。多数老师连名字都不知道,学期就结束了。考试能过就行,尤其是很多课程一听名字就知道将来完全没用。即便如此,有些老师还是很把自己和自己的课程很当回事:记得有位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老师,有一天兴冲冲的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大声喊:同学们,我来念,大家都来记一下,这是最新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定义!
过了五分钟,正在吐沫横飞的他发现没有几个人在记录他念的东西。他啪的一声把书一合,“你们都怎么回事?这可是我刚从北京买到的新版书,最权威的。考试可是要考的,你们怎么这么不认真?”
那节课,我完全没有睡好。
大学里的关于老师的最美好的记忆,反而是英文外教。大二时候得知学校里要来3位外教的消息之后,大家都很兴奋,虽然外教只是给国贸系的。为此学校还专门开了师生大会,一是正式宣布这个代表着学校实力提升的大事件,二是给所有男同学打打预防针:谁要是和外教不清不楚,违反纪律,马上开除!
三位外教都来自美国,有一个金发碧眼,一个韩国妹妹,和一个华裔美国女孩。从此学校就开始了每周人山人海的英语角,我们班也有几个人偶尔去外教的宿舍坐坐,练练口语。外教们都很耐心,每次都放低语速和我们聊天,有时候还纠正一下我们的发音、语法。到了她们学期结束要回国的时候,三人都在告别晚会上讲话了,印象最深的是其中有一个含着泪说:We are here not only to teach, but also to love.
就是这些了。“天地君亲师”,教师在中国传统里有着极高的地位。对许多人而言,遇到一个好的老师是可以改变命运的事。今天的中国,教师是既非高薪,也无多少地位的职业。想到这里,多少有点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