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没有几种野气十足的水果,没有一些填满记忆的老树老屋,怎能说是童年的记忆?
从来不知道自己来到了浙江,竟然会如此想念家里的这个黄皮果。每次看到街上那些琳琅满目的水果,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家里的黄皮果。水果中我最喜欢吃永远吃不厌的应该就是黄皮果了。大家会问,什么是黄皮果呀?
我无法回答大家的问题。对于我们来讲,这个真的是太平常不过的野果子了,奶奶总说黄皮果最烂(易)生长,吐出的核只有稍有泥土就会生根发芽,所以,我们的村庄充满着黄皮果树的味道。我在猜想,是不是就是因为黄皮果成熟时皮黄黄的,人们就叫它黄皮果了。它丝毫没有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带着浓厚的有乡土气息,当它淡雅的小花朵悄悄盛开满树时,小小的青果子带着一层绒毛就悄悄地长大,成熟的黄皮果就一串串像精致的小铃铛似的挂满枝头。
虽然在农村长大,但我的胆子总是小的。一个人走在乡村的小路上,偶尔的虫鸣,动物的窸窣,树林深处叶子的颤动,有些时候会让我的心拎起来,生怕老鼠、蛇之类的蹿过来。若有同伴的话,就从来没有怕过了,阿云他们马上会拿起转头砸过去。在农村里长大,我从来不喜欢一个人,我也很少一个人玩,我们总是三五成群结队一起。乡村的小路上,寂静的走路感受所谓的乡土气息实在是过于酸腐,年少的我们总是一起在路上嘻哈玩耍,爬树摘果,钻丛林打老鼠,每一次的行走,都是一次有趣的冒险活动。就单待在树上,我们也能玩一个下午。
夏天的时候,我们最喜欢爬黄皮果树。黄皮果树的气味很特殊,它没有橙子、柑橘的咧香,也没有香蕉、藩桃的淡雅,它的味道有带有一种野气难驯的异香。在那么多不知名的野花野果中,黄皮果的味道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弄混淆的,一个刚从黄皮果树爬下来的人身上都会有留有着它的特殊气质。
奶奶总是说,这个黄皮果胜过过任何的中药。夏季里食欲不振,她叫我们多吃点黄皮果,肚子吃的太饱消化不良了,奶奶又是说,去摘点黄皮果吃吃。有一回,我身上不知道长了什么东西,像痱子一样,令人瘙痒难耐。奶奶竟然用黄皮树叶烧水给我洗澡,大锅灶熬出的黄皮果树叶发出的味道一直流淌在我的血液中。
虽然说村里处处有黄皮果,但每一棵黄皮果树的果子味道都不可能完全相同,甜中带酸是它们共性,但每一颗果子的甜度和酸度又有明显的区别。过酸的黄皮果,不讨人喜欢,太甜的黄皮果容易吃腻。我们最喜欢的是村尾那个矮小的泥土房旁边长出的那棵黄皮果树。它的味道是整个村子里黄皮果味道最好的。一般的黄皮果里总是有三五个果核在其中,而马兰妹屋旁的这颗黄皮果树的果核总是两三个果核而已,有些甚至无核。黄黄的果子一口咬下去,果皮中涩中含有的甘味令人回味无穷。里面果内丰厚软绵,香甜酸鲜,直让人流口水,尝过这棵黄皮果树的,其它的水果都黯淡了。
这棵黄皮果树也不知道是不是马兰妹种的。反正,黄皮果树家家屋前屋后都有,我们小孩子也是到处摘的,只有四奶奶不太让我们爬上她家门口的黄皮果树而已。因为她女儿出嫁到外地了,听说那里没有黄皮果,所以,四奶奶就舍不得我们这帮小孩爬树摘了。因为随处可摘的黄皮果很多,四奶奶那棵味道也就一般般,所以,大部分的时候我们还是很懂事的,并没有摘四奶奶家门前的黄皮果。但趁四奶奶不在家的时候,我们偶尔也会偷偷地摘些下来。
不让我们爬树摘果的还有马兰妹。马兰妹因为孩子出生后不久就夭折,所以精神有点失常了,一个星期总有那么一天夕阳时,她会在路口“骂人”,
念念叨叨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言语,我总是在想,她会不会是是在骂她的丈夫。这个丈夫皮肤白皙,全然不像村里人。听说她的丈夫已经到镇上另娶她人了,只剩下她一个人住在这废弃的破烂的泥土房里。不过,每个月似乎都回来看望她。她在这个废弃的屋前屋后开辟了一片小小的园地,里面还种了不少的东西,西红柿、黄瓜、豆角、茄子,当年不懂事的我们除了经常过来偷马兰妹种的东西外,还会到她的矮房子里去搞破坏。泥公(其实只是一个八岁男孩的名字)就曾多次把马兰妹门口的水瓢藏起来,我们还曾多次拿走马兰妹家里的塑料瓶。说来也是奇怪,马兰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这些装过水装过饮料的塑料瓶,也不知道她捡来做什么用。但这个塑料瓶对我们来说,如获至宝。
没有钱买饮料的我们,会自制饮料。尚未成熟的黄皮果是青色的,若黄皮果皮慢慢泛出些微黄色,大约一两成熟的时候,里面的水分饱满酸劲大,我们摘下来,捣碎加上点粗盐和白糖腌制一天,第二天冲开水,一口喝下去,味道真是棒极了!味道是最难复制的,这个味道灿烂了我们整个童年。从马兰妹屋前偷偷摘下来的青黄皮果所制成的饮料,如今再也不可能喝到了。
她越不让我们摘,我们越要去,而且我们总是在她在的时候,悄悄地爬上去那棵一年四季常青的黄皮果树,在树上侦察马兰妹,成为了我们童年一大乐事。有一回,阿林在树上大声“嘘嘘”,“马兰妹要用尿淋菜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树上的几个小伙伴就会哈哈大笑。她没有发现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在树上边吃边吐,把吐出的果皮果核往马兰妹房子上扔。
终于等到她发现了我们,于是大家赶紧从树上跳下来,看着马兰妹又是拖着锄头来追赶我们,我们既兴奋又害怕地大叫着跑开了。马兰妹虽然是拿着锄头来追赶我们的,可是,我们从来没有一个人被她打过。在她的追赶中,我们听懂她唯一的一句话“你们这帮小鬼啊,有几岁了?有这么大了”至今我总是在想,这句话并不是对我们说的,也许是对她已经夭折的孩子讲吧,如果她的孩子还在,是不是和我们一样大,一样的调皮?
马兰妹寂静破烂的泥房因为黄皮果树,也许从来不曾孤独过。只不过,马兰妹这位瘦骨嶙峋的老太太穷尽其一生恐怕也阻止不了我们的长大了。
我们就这样在黄皮果树度过了一个夏天,度过若干个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