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觉时分，不知怎得打开日历，看见其上赫然写着世界读书日。我翻了个身，觉得有些好笑，想着：我们这些人，何时不读书？天天读书，这读书日与我们无非也就个摆设罢。好比我天天吃饭，何曾有什么吃饭日呢？不过或许是可以借此说说读书观，大概是关于为何读书，读何种书，如何读书之类的问题。一年里能总结对读书感悟的机会不多，我觉得这个是可以来说说，也应该来说说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宋人很注重读书，却多少有点偏颇，书中自有黄金屋，人便很可能只为钱财名利而读书，财权到手，便自以为目的达成而弃书玩权。学而优则仕，这是中国读书人的思想烙印。这种烙印在今天演化来便是读书以获文凭，从而便于以此活动于社会。这种方式我不能说错，因为这些人或许对社会是有点作用的，却很是难认同。读书好似种田，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今日我为饱腹而耕则可得稻米蔬菜，明日我为乘凉而耘后可荫蔽于大树。前者充实自己，后者服务他人，这些种子播下都是有帮助的。但今日有两种人：一种只想吃肉，便计算着将所种农物售与他人，将赚得的钱拿来买肉吃，结果往往是能见其作物外表光彩而内心中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即便有可怜人买了，回家扒开一看，也会嚷嚷着要求退钱，过不多久，必是穷饿无聊。另一种，想收人荫凉费而栽大树，既要得名又不想失利，若是自己亲手栽种并在一棵树下尚且还好，可最怕他等不及了，小心翼翼地将郊外古树连根拔起，挪运至乡野 ，一面大谈迁移不易，一面设身处地为乡民着想，只收取少量门票，喜接乡客，笑脸陪迎。树枯，便是无人问津。这里需说明，我并非在讲卖粮买肉的不好，肉是得吃的，只是我觉得是要在粮食有盈余的情况下才能去换肉吃，温饱都未能保障便天天想吃肉，终会受饥饿之苦。同时，古树迁植，根基容易不牢，如遇大风便倒，则会有伤人之患。饥饿之苦，大概是在误己；伤人之患，确是在误人。误己误人，与读书之期望大相背驰，乃是二人读书的悲哀。悲哀不知何为读书，也不知读书为何。
为何读书，人人心中的种子皆不同，但无论是为饱腹者还是为纳凉者，其读书之志无他，充实自己愉悦身心，是谓修身；谷物有余而换肉与家人同食，树木有阴而邀乡邻与之共享，推己及人，是谓齐家；粮仓丰盈，畅开接济四海寒士，树可遮天，广纳大庇八方黎民，是谓为天下。在我当下的读书观中，读书为如上某点或几点者，读书的种子自然会充实，思虑越大，树根越深，播种之后，小心栽培，日后必有一定收获。至于处心积虑为了食肉卖票者，种子难优，根也易坏，即便是日后长出来了，也终究不过是些蔓草，随风而动，难有参天之势。
种子拨下后，就要浇水施肥。水质优劣，我认为不必计较，或灌泉，或泼尿，都会有各自的功效。只是需警惕尿不可泼太多，至少得等发酵后再洒，以免将庄稼“烧死”。这些人种出来种出来的东西，他自己也吃，所以大可放心食用。最怕的是只想吃肉的人，扯下幼果，红着眼往里头打膨大剂，增色素之类的药水，好大喜肥，粉装饰表，生怕叫人责怪不精致，于是这果子里里外外地便透出了精致气。他人吃了这果子，我不能不害怕他们中毒，因为上面那吃肉的人，又何曾真正地吃过这些果子？
所以读何种书不用考虑高低贵贱，一并先读，至于雅达，可在读完后评价。这些书都是实书，我认为都可读，只要不是虚书便好。虚书，没有具体书名，但内容大体都相同。读虚书者，大多平日闲游，考试来时，便忙于翻看讲义材料，不问学问有无，惟争分数多寡，成绩到手，便将书籍束之高阁，毫不过问，潦草塞责，最终大概是要到外表光鲜但学问毫无的地步时才算学有所成。今大学较于高中、初中，藏书自然更为丰富，其中有大量实书，也不乏不少虚书。存在即合理，读不同书的人，所想皆不同，都为其心中所想而不懈努力，我也无法评价其对错。只是对于我个人而言，还是需多读点实书，少读点虚书为好。
社会的风气主要看教育，教育的风气主要在大学。当下的大学我不得而知，至少在我身边的，确实有埋头苦干，钻研学问的人，有汲汲然追求成绩的人，也有混得结果苟且敷衍的人。踏实求学的人或许不被知道，但成绩结果优异者必然会被宣传，这一宣传，那些意志不成熟，德行不坚定的人就纷纷效仿，趋之若鹜，四周也浸透着这结果论的思潮。蔡孑民先生曾说：大学者，为纯粹研究学问之机关，不可视为养成资格之所，亦不可视为贩卖知识之所。学者当有研究学问之兴趣，尤当养成学问家之人格。如今中国正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变局之中，四时不定，风云变换，须有坚定意志与良好风气才能继往圣，开来学。为此，更需纠正以成败论英雄的结果论，改善可能存在的浮躁风气，不念读书如何，而言如何读书。
既为饱腹，就要耕作。古曰：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现有人将种子播下去，却疏于打理，任由虫豸蚕食枝干。无聊时到他人田里打个盹儿，美其名曰帮忙，潇洒惬意，好不快活。待收成时节，惶惶然如丧考妣，将根拔起，修剪败叶，所剩无几。吃了几天烂根后，去周围人家要粮，搬出昔日帮忙的感人行为，有理有据，自此便可依附于他人家中，分羹以活。这人大骂那虫豸暗地偷食的低劣行径，自己又大大方方地吃着别人的餐食，不知这行为好过虫豸几分？所以读书者，不可不先砥砺德行。先学做人，而后作文。德行好了，读书的尊严便有了几分精神，若是时运不济困顿不堪，也不会受人耻笑厌恶，如虫豸那般活着。接着便是钻研之精神。仰之弥高，钻之弥坚，谷物长得越大，就越要精心打理，警防虫豸；学问做得越深，就愈要去孜孜不倦，锲而不馁。凡如此者，盖能有为学种田之乐趣，日后也有饱腹博识之欢愉。
所以我认为并非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越是自诩为饱腹经纶望登堂入室者，越要谙熟种田的道理。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登堂入室，是在粮多了树大了后，自然地考虑去接济黎民苍生，是朝起作为田舍郎，暮时为了田舍郎。
一觉醒来，已近傍晚，望着窗外黄天，羞愧于自己先前并未读过几本书。诸君，不如一同趁着读书之日还有些时光，起来读点“书”罢。
二零二一年四月二十三日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