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歇着不睡就开始流泪不止,我是一座孤岛,我是一只巨大的鲸。
想念有时能催生出巨大的力量,我想念你很久,很多很多年,不停地吃东西,身体变的庞大,我甚至都看不见自己的全身样貌,只听飞过去的鸟儿惊叹,说我是它们见过的最大的生物,说我背上积满了尘土,甚至长出了小树苗,有几只小龟在我背上栖息,我想我再也变不回去了吧。我见过你,见过之后就开始想念,然后走散了,再也见不到你,我才如此孤独地四处游荡。
有一天发生风暴,海浪如千万只高头大马袭来,要是在以前,我肯定飞快地跑掉,担心自己的安危,但那一次,我竟然一点都不害怕,我看见海浪拍在我巨大的背上,溅起的水花像从九天落下的瀑布,我一动也没动,一点也没被伤到,我为我自己保护了背上的植物和小龟感到高兴,风暴散去,阳光洒下,水面被晚霞照耀的金光灿灿,我把那刻的场景记在心间,想着,若再遇见你,我讲给你听。
有一个小孩在太阳刚探出头来就在海岸边玩,我知道他是附近渔民的孩子,可能父亲出海,连夜没有回来,孩子来岸边着急等待,我缓缓游过去,那孩子一点也不害怕,要是大人们我是不敢靠近的,他们会觉得我是个怪物,小孩轻轻一跃就跳到我背上,我托着他,游向大海深处,可我并没有帮那个小孩找到父亲,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又送他回来,我有点失落,很愧疚,你知道吗,他并没有哭,我很敬佩他,到了岸边,他轻轻抚摸了一下我,说道: “我要赶紧回家了,谢谢你带我去找我爸爸,明天我还回来的。 ”可是第二天我没有去那片海岸,你不知道的是其实我现在很害怕等待,我不喜欢习惯,所以我总是游来游去,没有定所。我知道,那个小孩后来等到父亲特别开心,我能看见他们欢笑的样子。
我背上的小生物越来越多,有时候吵吵嚷嚷,我反倒很喜欢,我在海里游的很快,但是它们都无法察觉,我能帮它们看到更好的远方,所以不必担心,我去的都是些有趣美妙的地方。你知道吗?我现在一个心境可以延绵数月,比如欢喜,比如悲伤,比如平静,以前我可不是这样啊,你知道的,我可能上一秒还和你生气,下一秒就笑逐颜开了,现在每天都很平凡,没有什么可以打断我的情绪。只有一次例外。
有一次我看见一直美丽的小鸟儿,相比于我背上的生物们,它应该也有很大的躯干,但在我眼里她就算小巧了,我很欣赏它神采飞扬的样子,它有着七彩的羽毛,它张开翅膀,比最绚烂的晚霞还要好看,它在天空飞翔,我常常被深深折服,我很久没有看见过这么精妙绝伦的景致了,它从未与我说过话,有一天,它从远方扇着翅膀飞来,那天天空阴沉,海面平静,我高兴地看着它,一点点靠近,看不出它的喜与悲,但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它突然停下飞翔,任由张开翅膀的身体从高空,笔直坠落,溅起的水花,是和它一模一样的形状,我的心瞬间像被千万吨水泥封住了一般,呼吸不出来,我缓缓沉下去,沉下去,我在那里睡了好久,好久,不愿意醒过来,所谓无底深渊,下去,是否也有前尘万里 ……
记得早先遇见你,街上车马缓慢,卖包子的店摊冒着热气,你拿着一把精巧的折扇,赠与我,我收下,彼此就懂了,那时的我,徒有一副空空皮囊,你却是在最美好的年华。后来我快马加鞭去京城赶考,最后一段水路,全船覆没,我醒来时,不知已过了多久,不知世上岁月几何,只发现自己,记忆仍停留在以前,身体却变成鲸的模样,只能生活在水中,我不能以这幅面貌去找你,我就开始疯狂地找食物吃,直到现在我可以不用再吃任何东西了,我幻想过你是否已经变老,是否再转世,是否还能想见。
我等你来,我下过雪,让大片水从高空中凝结,然后落下,洋洋洒洒,我背上应该是银装素裹的样子,在人间,世人都爱在下雪天拥抱,呼天抢地的快乐,并发下美好誓愿,我也许下愿望,若再见到你,每隔四月便为你下一次雪,尽管这会让我大损体力,不过你知道的,我愿意,我想念你能会心一笑。
后来,我知晓了许多道理,知道许多道理让我更加充满情感,可是我不能说话,我只得将它们记在沙滩上,最大的海浪滑过一次,我便记下一次,它们就是我的年轮,你若能看见,便好了。若再相见,我定能知道那就是你,因为你曾这样走过来,清凉,柔和,再走过来的,我知道不是你了。
我在一片有着赤色沙滩的海域遇见一位吟游诗人,应该是他先发现了我,他身着玄色长衫,他盛赞我是他见过的最迷人的小岛,他错了,我不是岛,我是只鲸,不过,我还是挺喜欢他坐在我背上的绿树荫下自言自语,他话语间有一股坚定的力量,我在那里停留了小半年。他的诗语句瑰丽,温婉安宁,他说他住在海那边,很远,来这里采风,他说那里有一亩三分地,他自己盖了座庭院,门前是一个池塘,池内莲花盛开,时有白鹅戏与水下的鱼儿,他说他就在房内看书写字,极清净极简单,他说何时归来都不晚,愿与故人重来,天真做少年。
我在海洋深处遇见一艘船,我看见船被海浪倾翻,我停在那里,人们奋力游到我身上避难,他们人不多,我背上的果树够他们补充食物,他们在岸边等待救援船队到来,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来一只小船,是一个男孩独自驾着皮艇,他大声说道: “救援队觉得这次海啸太大了,人在其中无生还的可能 ……可我还是坚持要来,我要来找到你,我相信你还活着 ……我已经将这里的情况传给岸上的救援队了,他们很快就来! ”他看到那个女孩闪闪发光的眼神,他把她抱进皮艇里,朝岸上的人们高兴地挥了挥手,人们开始欢呼雀跃,他们被救援队救走后,我便离去了,简简单单地去相信,去爱,这仍旧让我新生感动。
我独自游过千山万水,依然有我看不到的景色和不曾了解的智慧,我依然在游览,在记录,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