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极度刺眼的白昼醒来,我躺在一块空旷的空地上。这里的天非常的白,白得像一张白纸。天和陆地像是同一个平面,看不到路的尽头。前面停着许多整齐的卡车,广播不断的播放人们的名字。最终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林业婉,23号。
人们排起了队,基本上都是女生。我迅速找到了23号位置,她们有的穿着统一的绿色服装,看起来很蠢。站在第一个让我觉得危险,于是我偷偷站到了倒数第二个,隐藏在人群中间。
站在人群之中,直到我也被发了统一的绿色服装。原来这里的每个人,都要穿上一样的衣服,像上学时一样。如果他们能设计得漂亮一点,颜色稍微时尚一点,也许我不会那么抗拒,我想。递给我衣服的那双手很好看,很灵秀。这是这个星球上第一个和我有过交集的人呢,他会是谁呢,我想。大概,是个小组长什么的吧。
但是,我马上就发现,没有什么小组长。而是有一个粗犷而尖利的声音在凶巴巴的不断叫我的名字:林业婉!林业婉!23号林业婉!
这种粗鲁使我感到烦躁,那个人穿得一身绿,更愚蠢的是头上竟然有顶绿帽子!要不是还有点身材那简直就是环卫服。他四处张望,喊到第四遍的时候我注意到他渴了,因为他咽了口口水。那幅有力量的嗓子因此而变得沙哑。于是我从队伍之中站了出来,非常戳眼的站在两条队伍的距离之间。他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好像我是马路上一颗压破轮胎的钉子。也许是他很惊讶我会藏在队伍之间,原先他肯定以为我跑路了。
他定定的看了我五秒之久,像一个硅胶人偶。然后指了指队伍的第一排,“站到那里去。”他说。
还真是言简意赅,我横了他一眼,以示我的不满。不过他没有再看我,而是专心的查看他的队伍。这时我注意到,和他相同打扮的人,都带了白手套。
“又是手套。”我心里念念有词,大概带手套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穿着那双白凉鞋,从队伍的最后走到最前用了我很长时间。与此同时,我的鞋子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刺耳的贯穿了整片安静的空气。“原来这里也会有摩擦啊。”我想,然后发出了傻笑。
地上画着一条红线,上面写着23号。“这不科学,”我想,“为什么最前面不是20号,也不是25号,而是23号。”
我往后数了两个,我扇了那个女孩一巴掌。因为我认定这原本应该是她的位置。她扎着两个很长的麻花辫,有些微胖。还有种娇俏的性感,而此时此刻她看起来却愚蠢无比,因为她的脸红了,而眼里擒满了泪水。我仰起了脸等她打我,可是她却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嘴唇颤抖得像下了暴雨的湖面。她的无动于衷激怒了我,可是我没有继续打她。我想这对她不会有什么好处。
于是我看到了上一条队伍,发现她们的目光无不聚集在我脸上。我信心满满的走到了上一条队伍,“22,21,20。”我迅速的扇了那个女孩一耳光,她低下了头,使我看不清她的神色。于是我走开了。
我等待着绿帽子处置我,他们也同样如此。他们中有的人甚至开始对我指指点点,意思是我没命了。我只是冷哼了一声。
那个绿帽子站在原处,手背了过去。用一种惊异而夸张的目光穿透了我,他的目光像一颗子弹,一直射穿到我的双眼和面孔后面。那目光是不动声色的——他并没有与我正面对峙,也没有用眼神来教训我什么。那仅仅是一种打量,我想。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无动于衷,空气就那么沉默了几秒。时间滑到了三点一刻。大卡车那里的钟“叮咚”响了一下,“立——刻!”我听到他立刻凶猛的吼了一句,队伍瞬间变得整整齐齐,只剩下我一个人流落在红线之外。我收了一个步子,走到我本来的位置。我听到他们之中有人嬉笑了一声,也许此时此刻我看起来更加愚蠢。
每当我有这样行动上的错误时,他们都会嬉笑,仿佛我是一个不会吃饭的傻蛋。这使我觉得奇怪,这一切使我觉得奇怪。因为一觉醒来以前,我还和那些被刚刚抓来的人们被分配在“红旗处”。
或者说这就是所谓的“红旗处”集中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这整齐划一的世界使我厌倦,这一望无际的绿使我厌倦。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感到表面上他们碌碌无为,背地里却勾心斗角,以戴上绿帽子为荣。
吃饭的时候,她们又在我面前叽叽喳喳。“哼,要是那么想带绿帽子,倒是出去找一个男人啊。”我说。
她们别过脸去,其中有一个长相娇艳的女生用眼神斜了我一眼。
吃饭的时间三十分钟,还不够我睡午觉。长时间的站立使我感到异常乏倦,我往往像狼一样用五分钟吃完午饭,然后小憩一下。我们的帐篷刚好有25号那个人,她们本不喜欢她,可是因为有更不喜欢的我,她们渐渐拉拢她。“我也总算做了一件好事吧。”我想。
后来我吃饭的时候坐在帐篷后的空场地,那里长了很多奇怪的毛茸茸的草。那种草有很多毛茸茸的柔和的辫子,看起来就像一株株黄褐色的假发。姑且叫它芦苇吧,我喜欢这样叫它。风吹过来的时候,它们就会开始剧烈的摇头摆尾。我忘记了今天是几月几日,就像忘了自己是几天前来到这里。这是这种不好的预感,可是每天除了站队、跑步和喊口号,几乎没有什么别的可干。也没有可以使用的纸和笔,所有东西都无从记录,这一切更充分给那些女人提供了机会交谈一些杂碎。
夏天的白昼有微微吹来的风,偶尔能看到熹微的太阳。隐隐约约的垂在远处,却又感觉触手可得。我很喜欢吃饭时这种风吹来的感觉,中午他们大都在帐篷里嬉笑着八卦,没有人注意到我。直到有一天,那个绿帽子远远的看到了我,朝我走过来。我赶紧端着饭碗跑进去,却发现帐篷里那个麻花辫脱了裤子在和一个女生亲嘴。
她们的爱情使我措不及防,就如同晴天下突如其来的霹雳震慑了我。很快我不再与那个麻花辫有眼神交流,也深深懊悔动手打了她。
逃是逃不过的,第二天我端着饭碗走到芦苇地的时候,他大开着双腿坐在那里,那种奇异的坐姿使我觉得熟悉。走过来的时候,稀薄的太阳正直射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看因此看起来很明亮,像一颗发光的玻璃珠子。也许是这种温暖的阳光所致,我感觉我的脖子有一些发烫,这是我在这个星球上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一种熟悉而久违的温暖,我想努力的抓住它,它却不留余力的消散了。只剩下我心底一句陌生的疑问。
我站在原地不动,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我,或者是远方的景色。一种大胆的好奇使我走到了他的身旁坐下,我猜他会说些什么,或者是那天的事。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然后我开始慢悠悠的吃饭。我忽然很厌倦他的陪伴,因为他严重的影响了我的休息——居然要注意形象,就没有时间睡觉了。
我开始不适应这种集合,我相信她们也是。这种默默无语使我想要呕吐,我想要发声,说出任何的地球语言,发出任意的语气词。我渴望联欢晚会,渴望节日,渴望病假,或者是某种特定的节气。只是要三百六十五天中不同的、特别的那几天就好。可是,既然是特别的,那么就会少之又少吧,我想。
有一天午休之时,趁着吃饭,我离开了队伍。我缺席了她们的队伍,她们都意识到了。于是大家开始芬芬逃跑,最终大家发现,根本无处可去。无处可去,我们又自发的回到了这样一中令人绝望的处境之中。
我们日常的口号忽然被打断,广播中传来了通知,大意是我们将有新的主题教育,现在我们可以解散自由活动。人群变成了欢呼雀跃的蚁群,绿油油的一片,疯狂的在空地里分散奔腾,可是白手套束手无策。因为此时此刻,我们不归他们管了。
我一向听不清楚那种含糊的广播,可是我马上就被这种欢庆的景象所感染。我满意的离开了。“今后我们还是有人提供午餐的吧?”我拉住了一个人的袖子说。那个人看起来像个男生,草草的点了点头离开。
去哪里呢。人群摆脱了自己的编号和队伍,不同队伍的人涌成了一团,我看到一些女孩子在疯狂的拥吻,周围的人在大声尖叫。不如说是一种雀跃的惊呼。于是我别过脸去。
人潮开始向有太阳的地方涌去,我不知道会去向哪里,但是也欢乐的加入他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