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心中永远的痛
“放弃吧!我们已经抢救了两个小时,现在真的是无能为力了!”主管医师走到我面前,冷静地说出了这个现实。
“不行!”我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他面前大声哭喊,“你救救她,你救救她!”
“你自己也是医务人员,难道不明白你妈妈的状况吗?”他无奈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怜悯。
“我不管,我要给她上呼吸机!”我死命摇头,抱着他的腿不撒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那根浮木,力气大得让他直皱眉头。
母亲才49岁,从未享过一天福,就这么离开人世,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同事们大概从未看到过我这么疯狂的一面,纷纷走上来劝解。然而,我听不进任何人的话。
“小魏,你理智点。她的大脑已经80%梗死,就算神仙来了也没有办法。你还是好好让她上路吧!”科室里闻讯赶来的老主任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话。
我抬起头望了望窗外的天空,只觉得世界一片黑暗,再也找不到一处能让我停留的地方。
所有的喧嚣都离我而去,唯有躺在床上的母亲褪去了所有的生机,那么苍白,那么脆弱。她的手上、脖子上、大腿上都插满了管子,氧气瓶还在“咕噜噜”地冒泡,而她的胸膛再也没有起伏。
父亲站在旁边哭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他向来都是听母亲的话,此刻忽然失去了主心骨,变得仓皇而茫然。
“我愿意放弃抢救!”这句话一出口,所有的同事松了口气。而我,一瞬间觉得全身刀割般剧痛,双手抖得连那根细细的氧气管都拔不下来。
“节哀顺变!”同事们一个个退出病房。刚刚还拥挤得无法立足的地方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我拿过毛巾细细擦拭母亲的脸庞,却发现怎么也抚不平那两道紧皱的眉峰。
“妈妈,你不用担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弟弟,直到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这是我站在她床前许下的郑重承诺。
母亲的个性极其要强,从不轻易求人。年轻的时候家里条件差,她却偏偏要选同样家境贫寒的父亲。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我不希望被婆家人看不起。要什么东西,靠自己的本事去赚!”
父亲是个随遇而安的乐天派,基本上不管杂事。时间一长,不管大事小事基本上都由母亲说了算。自从她病倒后,这个家忽然就像大水冲过的泥沙,再也筑不起遮风挡雨的围墙。
我知道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还未长大的弟弟。三天前,我刚刚将他送到武汉读书,实在不忍心再告诉他如此残酷的现实。
这个家需要一根顶梁柱,尽管我还是一根小树苗,也必须要支撑起整个天空。
守夜的时候,家里异常凄凉。我和父亲无声地对坐着,手里烧着整叠整叠的纸钱。床前的香火持续燃烧着,呛鼻的味道让人涕泪横流,几近窒息。
然而,母亲却闻不到了。她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做法事的老头给她穿上了厚重的寿衣,嘴唇上还含着红纸包着的铜钱。惨白的月光透过窗缝照射进来,显得那么陌生而遥远。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母亲。记忆里,母亲总是微笑着,和声细语,嘘寒问暖。而我,在她面前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即便已经长大成人,我依然喜欢抱着她,坐在她怀里,说些腻歪的话。
邻居们到家里串门,看到我的模样总是要嘲笑一番。这时候,母亲就会毫不犹豫地说,“小的时候,我没怎么照顾到她,现在好不容易在一起,自然要好好宠宠她!”
我知道,母亲对我是有愧疚的。小时候家里穷,不能负担两个孩子同时在外地读书。万不得已,我只能回老家读小学,与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
那段时间,是我最思念母亲的时刻,思念到夜里常常哭着醒来叫妈妈。
四年级的时候,有天晚上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一个人穿好衣服决定回家找妈妈。
从奶奶家到母亲租住的地方,大约有三十里路,中间还要经过一片黑暗的桑树林。那些爱八卦的小伙伴们常常对我说,桑树林里有女鬼,有时候会半夜穿着白衣服在树林里飘荡。
我心里极其害怕,走进桑树林的时候,只觉得两脚发软,瑟瑟发抖,一不小心重重摔了一跤,牙齿磕到嘴唇,满嘴鲜血直流。
当母亲打开大门,见到我的模样时,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你这傻孩子,怎么半夜跑回来?让妈看看到底哪里受伤了?”
她冲过来一把将我抱进屋里,边走边喊父亲。那焦急而心痛的声音,赶走了我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那一刻,我认定母亲也是极疼爱我的。
深夜时分,全家人都围着我坐在桌边。当母亲拿着热毛巾轻轻擦拭我的脸庞时,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与满足自胸中缓缓升起。“妈妈,我疼!”我轻轻握着她的手撒娇。
她捧着我的脸,轻轻吹着,眼里满是疼惜,语气却异常坚定,“等你读初中,我们家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你交赞助费。妈妈再也不会让你离开身边了!”
“姐姐,我会很听话的!”弟弟眨着惺忪的睡眼,讨好地往我身边靠过来。
爸爸也凑过来笑道,“你这小子这么黏姐姐,长大后可要好好待你姐姐。”
这一幕往事如同烙印般刻进记忆深处。然而,我怎么也不能想象有一天自己擦拭完母亲的脸庞后,要将她送进那遥不可及的天堂。
那是一个永远不能回头的地方。我曾经想追随而去,却还是努力地留下了。 因为,我还有爸爸,我还有弟弟,还有许多许多眷恋的人。
时光如同沙漏里不断流失的砂砾,看似缓慢,不经意间却失去了许多。
二十年过去了,不久前父亲也因癌症离开了人世。临终的那一刻,他不断念叨着母亲的名字,念叨着,“我很疼,很疼!”
我知道他一定很想念母亲,很想念她那温柔的笑脸,轻巧的吹拂,还有那中流砥柱般让人心安的感觉。 如今,他们终于在天国里团聚,想必应该很高兴吧!
今年的清明节,细雨霏霏,墓前的那两棵桃树却依然花团锦簇,开得正艳。
“姐姐,你等等我!”小侄女迈着小短腿跟在女儿身后,拼命地追赶,“姐姐,你等等我,我会很听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