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很丧很丧的故事
今天的默默有点丧,或者确切的说是很丧,无处安放的丧!
这个年代的人,都很讨厌丧,仿佛丧是病毒,应该被扼杀。每一个人都在传递正能量,正思想,都在积极的表达自己最好的一面。有时候,默默看着自己的朋友圈就觉得“肾亏”,无法置信别人的世界怎么都是如此的阳光明媚。
每每此时,默默都觉得自己好阴暗!自己一脑门子的官司,深陷泥潭,就见不得别人好,这是赤果果的嫉妒啊!但紧接着,默默就觉得好委屈啊!与其说嫉妒,不如说是好奇!她不是见不得别人好,只是好奇别人怎么那么好?他们怎么做到的?
还是他们的丧都留着深夜自己慢慢的舔舐,慢慢的消化了?他们也会悄悄的哭吗?也会觉得孤独、被抛弃吗?关于这些默默也很好奇……
默默之所以叫“默默”,就是因为她总是“默默”的做很多事情,默默的哭,默默的笑,默默的绝望,默默的挣扎,她不敢发声,不敢让别人看见。为什么如此静默呢,还得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小学三年级的冬天,领完报告书的默默,和小伙伴穿过冻的发硬的农田回家。学校离家有点远,都是泥土路,路的两遍都是农田,还有浇灌农田的水渠交错期间。顺着泥土路走过半程的时候,会遇到交叉的柏油马路,那是去往县城的唯一的柏油路。
冬天的时候,庄稼都收了,地里灌满了冬水,天一冷就冻的硬邦邦的。有些农田秋天的时候,已经翻过了,凹凸不平,冬水就在凹洼里聚成小小的一窝,然后被冻成厚厚的冰坨。乡下的孩子,没有什么零食,那个年代也没有保温杯,放学回家无聊的时候,就在渠里或者地里找干净的冰块,嘎吱嘎吱的嚼。
默默也和同学们一起砸过冰块,嚼过冰渣子,手冻得通红,但听着嚼冰时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就觉得特别的过瘾。那个时候,只要眼睛里看不到脏东西,冰都是干净的。即使冰块里偶尔有枯草,偶尔沾上了一点点泥土,都是干净的,因为,这些不是她们眼里的脏东西。现在想来也奇怪,那个时候,没有听说哪个孩子因为吃冰拉肚子,毕竟那是浇田的灌溉水啊!
领完报告书就放寒假了,默默的成绩考的很好,她一点也不担心回家交不了差,所以她很放松的和小伙伴聊着天。穿过农田是为了抄近路,这样会更快的到家,但有时候会出现插曲,比如那天,当她们跳过一条小渠的时候,她们被太阳照射下的芦苇花吸引了。
默默家所在的村庄是那种比较平整的土地,就是平原;家家户户的农地都是正经的耕地,成熟的土地,淌水的渠子每年春天都会清理淤泥和杂草,所以,冬天的时候,小渠沟里几乎看不到芦苇花,这样的植物,应该长在常年有水的湿地旁。
太阳照在芦苇花上,芦苇花仿佛被镀了金,有一种晶莹剔透的美!而毛茸茸的芦苇花,轻轻摇晃的时候,金色的绒毛带着梦幻的美,默默被芦苇花吸去了魂魄,叫住小伙伴,一起跳进渠沟里,找了一块枯草比较多的渠坝半躺着,一边欣赏芦苇花一边继续聊天……
默默永远想不到,那么美好的一天,居然是她人生的黑暗转折点,而一切才刚刚开始!
默默是夏天出生的,刚满六岁就上学了,所以三年级的冬天,她才八岁半,一个屁都不懂的傻孩子。但傻傻的年幼的她,却有着一种和她的年龄不符的成熟。
那天和她同行的,是同村的莲儿,她俩同年也同级同班。默默是莲儿的奶奶带大的,默默的妈妈是外省人,在村里没有一个亲人,默默的奶奶总在城里帮女儿带孩子,没有人带默默,所以默默总被寄放在莲儿家。因此,她和莲儿很亲近,像亲人一样。
三年级上学期的中间,班里来了一个转校生,叫毅。毅是典型的城里孩子,皮肤特别白,特别嫩,感觉软软的,像默小时候吃的蛋糕。毅说普通话,字正腔圆,时常还带着儿化音,特别婉转好听。毅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但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仿佛温柔而有魔力。毅的学习也很好,默是学习委员,他就成了班长。毅也时常会带一些大家没见过的东西,慢慢的展示、讲解。班里的孩子们都对他很好奇,但也都很喜欢他。毅,有时候会害羞脸红,糯糯的样子。
默默学习好,胆子大,因为是学习委员,所以和毅的交集也多一些,她也挺喜欢毅的,就像热爱所有美好一样的那种喜爱。除此之外,默默还在毅的身上发现了一种“温暖”和“正直”的东西。毅从来不因为自己是城里的孩子而刻意表现的娇气,虽然和其他孩子比起来就是娇气,但他会努力的皮实;毅也不会因为自己见多识广而表现的傲慢或者沾沾自喜,他是温和的友善的分享,默管这个状态叫温暖;毅走路总是挺直了脊背,说话有一种斩钉截铁的腔调,能感受出来他内里有一股“正气”。
默默从来没有刻意的观察和留意过毅,但所有的信息和细节都很自然的被她感知和接收到了,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那天和她躺在枯草上的聊天的莲儿,忽然很慎重的对默默说,我告诉你一件事,但你不能告诉别人。默默看看她,也很认真的说,好啊,我不告诉别人。但她不知道莲儿为什么忽然如此慎重。莲儿问默默,你喜欢毅吗,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默默想都没想就说,喜欢啊,他是一个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的老实人,以后长大了应该就是这样子的。说完。说完了,默默还挺得意自己的形容,感觉很精准、形象还有创意。莲儿听了也挺开心的说,我也喜欢他。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直到太阳偏西了,天有些冷了,默默才和莲儿往家走去。后来,聊了什么,默默忘了,她也一直没弄明白莲儿为什么那么慎重,为什么让她不许对别人说莲儿喜欢毅,虽然她也没想说什么。但她眼里喜欢就喜欢了,很正常啊!
春天开学后的某一天,默默站在毅的书桌旁,看他给他同桌展示红色的尺子的放大效果,默默被惊讶到了,毅的同桌嚷嚷着让毅送她一把同样的尺子,毅开心的同意了。默默也很自然的对毅说,你也送我一把呗。但毅立马换了一副表情,冷冷的对默默说,谁稀罕你喜欢我!那一刻,默默感受到了,毅觉得自己的喜欢对他来说是一种羞辱。她不明白,毅怎么会觉得是羞辱呢?再说自己也没说过喜欢毅啊?
直到后来,默默才知道,全班同学都知道她喜欢毅,而大家都觉得她把毅当结婚对象的喜欢,因为她说了,毅长大了是个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的老实人。
刚开始,默默还不在意,说了就说了,这是褒奖啊!因为在农村,农闲的时候,村子里的年轻人,不是聚在一起抽烟、喝酒,就是打麻将赌牌,成天乌烟瘴气的,无所事事。再说了,自己也没觉得喜欢他有什么不对,对他的喜欢和对别人的喜欢都是一样的啊!
直到有一天,班里一个年龄大一点的孩子对毅的同桌表白了,毅去保护她的同桌,警告那个不好好学习的男孩子的时候,默默才意识到,大家把她当成“坏孩子”了,当成品行不端不知羞耻的女孩子了。而这一点,很快也得到了应证。
有人抄她的作业,她不同意;有人不交作业,她告老师;有人自习课说话,她厉声警告……那些被她得罪的人,开始在黑板上、回家的路上写大字报骂她,骂的很难听。刚开始,她不在意,但后来被骂的多了,她也会伤心流泪。一边走在路上,一边用鞋底子往掉蹭那些粉笔字,一边愤怒的骂那些写字的人,虽然她不知道是谁……再后来,她也不哭了,也不蹭了,因为有人用小刀在土上刻字骂她,甚至在刻好的字里嵌上木棍……
她有一次问莲儿,你让我不要告诉别人,为什么你却要把我告诉你的话告诉别人,莲儿没有一丝愧疚的说,我没有告诉别人啊!默默说,这话我只对一个人说过。莲儿还是死不承认,对默默后来遭受的欺辱也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还和别人一起骂她!
默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待自己。默默也管不住那么多人的嘴,索性谁也不管了,爱干嘛干嘛去。但她也不会妥协,大不了不玩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好学习,老师还是那么喜欢她。
但在学校里遭受的一切不开心,她都不敢告诉母亲,因为她也渐渐觉得自己有些丢人,被欺负丢人,被当成不知羞耻的女孩子丢人,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她对毅的评价太过大胆了,因为大胆而招来祸事也很丢人!她害怕母亲也觉得她恬不知耻,所以无论受多少委屈都不敢告诉母亲。
被欺负的狠了,她难过的时候,也跟自己其他的好朋友倾诉过,但没多久,对方就又把她出卖了,说她说别人坏话。起因可能是自己拒绝了让对方抄作业或者帮对方写作业。再后来,默默觉得连自己最亲密的莲儿都会随时出卖自己,还有谁可以相信呢?所以,她没有任何知心的朋友,也不再诉说。
就这样,她从三年级第二学期开始过上了沉重的生活,一直到五年级毕业。在这两年半的时间里,她一半是个孩子,经历着生活的各种折磨和痛苦,她另一半是个成人,天然的知道如何应对这些纠缠不清的麻烦!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心里仿佛住着两个人。
而九岁只是她静默的开始,后来的很多年,她都是静默的。她尤其害怕丧,因为当丧和静默遇在一起的时候,即是放大镜也是哈哈镜,她的整个感官似乎都被扭曲了。丧就像一件黑色的袍子,兜头照了下来,她的眼前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在黑暗中独自挣扎、撕扯、奔跑,时间越久就越心疯!
她第一次听到“心疯”这个词的时候,她就觉得很亲切,因为她终于知道用什么来表达自己心里的感受了,就是心都被吓的发疯了。当她说“疯”的时候,她的眼前就是一个长成“疯”这个样子的女人,披散着头发,张牙舞爪的仓皇逃窜的样子,因为跑的太急,身上都带着风……
今天,当默默再次感到丧的时候,她坐了下来,打开电脑,把她和丧的故事一个字一个字的敲了出来,安放在纸张上,她轻松了很多!大概所谓的成长、成熟,就是渐渐的学会了一边害怕一边面对,然后将“丧”安置好,慢慢的消化它,不再压抑不好的感觉、不再积攒不良的情绪,让身心都轻松一些!历经千帆,轻松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