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鸟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没有白天黑夜之分,那里好像是被白昼遗忘的地方,阳光永远照不进那里丝毫。可是清冷的月光却可以穿过层层屏障,搅动那无边的黑。

谁都知道,那是一片禁林,只要踏上禁林的土地,你会感觉,这个世界都在凋零,充满了绝望。

就如此时的关攸宁,她被家人当做交换荣华富贵和仕途的筹码,要送给达官贵人做妾。她不从,想一死了之。可家人哪会让她如愿,捆了手脚,塞住口扔在了房里,门口家丁把守,等待良辰吉日,便穿上喜袍,嫁为人妾。

那人不知虐死了多少妾,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普通老百姓,敢怒不敢言,也无法对抗。

贴身丫鬟与她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出嫁前夜,趁着帮她梳妆打扮,家里忙作一团,便拼着一死的决心,黎明前将她偷放了出去。

“小姐,你快走,好好活着。”

“和我一起走吧,他们知道你放走了我,不会让你好过。”

“我娘还在那,我走不了。没事的,大不了挨一顿板子,死不了。”

攸宁与丫鬟抱头痛哭依依惜别。那达官贵人手眼通天,她不知道该往哪跑,不管跑去哪,都有可能被抓回去,那还不如一死,至少能得个痛快。

人到绝望时,总有豁出去的勇气,她想起了那个无人敢踏足的禁林。去那里,那里他们谁也找不到。关攸宁下定决心,身着那身红如血色的喜袍,踏着黎明前最黑的夜,义无反顾地走向那片暗黑森林。

远远看见,那个地方就像另一个世界,浓稠的黑,毫无生气,就像一座被繁华世间遗忘的孤岛,带着悲伤与绝望的气息,连最炽热耀眼的日光都选择避开不愿沾染分毫。

关攸宁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片禁地,死都不再惧怕,只要不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任人凌虐,一片森林又有何惧。

这里常年无人问津,草木茂盛荆棘丛生,异常难行,再加之没有光亮,攸宁一路跌跌撞撞,她的喜袍被划破了,裸露在外的皮肤也都被划伤了好几处,血往外渗。

这里太寂静了,她扶着树一步一步地前行,感觉已经走了很长的路,前面似乎若隐若现一些微光,是萤火虫。

虽然照不亮前路,却是一点心灵的慰藉。她本没有方向,那萤火虫仿佛在给她引路,她便跟着萤火虫的方向前行,为了不跟丢,她不得不加快脚步,身上的衣袍更破了,伤上叠伤,狼狈不堪。

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她不停地走,终于,眼前一片开阔,她走出了密林的范围,前面出现一片空地,还有一座外形似庙堂的房屋,虽然没有光,但在这里,一切清晰可见。

关攸宁很惊讶,这片森林里,竟然有一座庙堂,周围被密林包围着,好像是在正中心的位置。她走出密林驻足于这片空地,仰头看着庙堂,心想,天无绝人之路,给我一栖息之地。

这禁林,好像并不似世人传的那样可怖。正准备走进庙堂,身边突然飞过一只鸟,翅膀撩起了她耳边散乱的发丝,发出一声啼鸣先她一步飞了进去。

她看到了一眼,那鸟浑身乌黑,黑羽却似珍珠般有光泽,这是她来这里之后看到的第二种生物。

不再迟疑,关攸宁提起已经破烂不堪的喜袍,走了进去。一进去,便看见一尊神像,是一名男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俊美无双。

但整个大殿就只有这一尊神像,显得无比孤寂。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神,周围也无任何文字。但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她虔诚地跪拜在地,双手合十:

“民女无意故意擅闯这里,只求一遮风挡雨之地,民女愿意终生侍奉。”

“既然你自己穿了喜服,那便如了你的愿,从此嫁与我为妻,我为你遮风挡雨。”

关攸宁被这突然地回答惊了一下,抬眼看去,神台上站着那只乌鸟,环顾四周,除了神像再无其他。

难道是神像?还是这只乌鸟会说话?此时乌鸟又开口了:

“不用看了,这里除了我,并无其他。”

这次关攸宁可以确定,是那只神台上的乌鸟在说话。

关攸宁觉得很有意思,她没有思考太久,只要能留下来,嫁与一只会说话的鸟,总好过嫁给恶魔。关攸宁应了下来,表示愿意。

“在你心甘情愿之前,洞房花烛夜,可以延后。”

关攸宁听到乌鸟如此说,不禁笑了一下,心想一只鸟,还能同人一样不成。

乌鸟明显也看见了,但对此并未言语,他飞下神台,围着关攸宁转了一圈之后便飞出了大殿。

关攸宁起身往外瞧了瞧,乌鸟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绕过神台朝殿后走去,准备四处查看一下,找找有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刚走到神像后,前面就出现一扇门。走出门去,眼前是个小院子,前方和两旁是连起来的房间。

整个天空都灰蒙蒙的,房屋都透出一股颓败萧条的气息。关攸宁走了一圈,右侧是卧房和书房,左侧竟然还有伙房,里面的竹筐里有新鲜的蔬菜瓜果,让人都忽略了周围那死气沉沉的气息。只有前面那个房间,被一把大锁锁住,锁已经生锈了。

关攸宁很是惊喜,本以为来这里怕是九死一生,如今仿佛进入了一个可以远离尘世的世外桃源,卧房里也有衣服,就像是为她专门准备的,尺寸刚好合身。除了环境压抑,不见阳光,其余的好像没有什么不好。

她沐浴更衣后,在卧房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已是晌午。她起床去了伙房,今日怎么说也是自己出嫁的日子,只是自己的丈夫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只鸟,要不是睁开眼后,看到的仍是这一方颓败,她都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

以往在家中,虽父母偏心哥哥,但洗衣做饭这事却总是有下人做的。如今自己动手,光是生火,就要了自己半条命了,整个伙房乌烟瘴气,但关攸宁也是个不服气的主儿,以后自己就要在这生活,总不能把自己饿死。

为了不呛死,她反复进出呼吸新鲜空气,终于在把房子烧着之前,做出了几盘早已看不出食材原样的菜。然后一瓢水,浇熄了那奋力在木头中往上窜的火苗。关攸宁脸和衣服与周围的环境更加相得益彰了,她在第一天就很好地融入了这里。

端着几盘菜,两碗米饭,没有酒就打了一壶清水,拿了两个杯子。她将这些东西都端去了神台放好,倒了两杯清水,然后跪了下来拜了拜。

“这是民女一点心意,您先吃。……吃好了吗?那我开始吃了哦?”

说完她起身正准备将饭菜端下神台,乌鸟飞了进来落在神台上,原本整洁靓丽的羽毛此时显得有些凌乱,感觉他是在外面和人打了一架,还落了下风,有些疲惫。他看了一眼那些饭菜,眼神仿佛露出了人一样的情绪。

“你以后别把这些……碳?放在供桌上。”

“什么碳,这是我做的菜,不信我吃给你看……呕……我马上把这些碳扔了。”

“……”

“饿,哎。对不起夫君,新婚第一天,我连顿像样的饭菜都没给你做。”

关攸宁回来后颓丧地坐在地上,看着神台上正在整理羽毛的乌鸟。听到她说的话,乌鸟停了下来,看了看地上被烟熏得看不出原貌的关攸宁,瞪着双无辜又水灵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他扑棱几下翅膀飞走了。

如今不用见人,不用请安,形象什么的也不重要了,她不急着去收拾,摸着空空的肚子,盯着神像发呆。

“神君,您生的如此好看,威武俊勇,是谁把您孤身一人放在这暗无天日的禁林里,没有信徒没有供奉,这漫长岁月,您是否觉得孤寂。”

没有回应,一片寂静,关攸宁不知道这里面连根蜡烛都没点,外面灰暗阴沉,这里是怎么看得见的,虽然不明亮,但视物完全足够了。

得不到回应的关攸宁起身朝殿外走去,离庙堂不远,就是树林,那深处仍然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环顾四周,树林将庙堂围了一圈,周围空地并没有多少。

她靠近树林边缘朝里面看了看,树上都是叶子,没有长果子的树。伙房的蔬菜瓜果是哪来的呢,可惜今天那些已经被自己糟蹋完了。

她无聊地在周围转了几圈,什么都没发现,叹了口气走回了大殿。刚走到门口,关攸宁就闻到一阵饭菜香味,饿得产生幻觉了吗?她抬眼看去,供桌上摆了两盘菜,一碗白白的米饭。

她欣喜的走上前闻了闻,然后退了两步跪下来,双手合十。

“感谢神君赐我食物,等我吃完,我就来帮您擦洗,保证把您擦得发亮。”

说完拜了拜便起身将供桌上的饭菜端了下来,放在大殿左侧的空桌子上。她去伙房拿了个空碟子,分了一小部分饭菜出来之后,就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起来。

没了条条框框的束缚,关攸宁似乎释放了天性。她从小就反感那些做作的规矩,但却不得不遵从,如今离开了那里,终于没人管了。

吃完之后,她靠着椅背往后一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你打算顶着这一身造型到什么时候,新婚第一天,你就让我看着你这张鬼一样的脸吗?”

乌鸟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耳边响起,关攸宁朝神台看去,那只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自己那吃相会不会全被他看去了。不过也无关紧要,她现在心情很好。

“夫君,我给你留了一点,你快来吃吧。”

关攸宁微笑地看着乌鸟,漆黑的脸上露出一排洁白的牙,看起来无比诡异。

乌鸟愣了几秒,然后开口道:

“我吃过了,以后不用给我留。”说完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收拾好一切,夜晚降临,因为月光照了进来。周围的环境看起来,倒比白天正常许多。

那黑如浓墨的密林深处,也隐隐约约泛起斑驳的光点。关攸宁站在大殿门前往密林望去,她有一种感觉,她觉得这林子好像活了,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数量庞大,搅得密林里的浓雾翻滚。

明明她早晨来的时候,那里面是一片死寂。到底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自己怎么一个也没碰到,它们会到这里来吗?

禁林的夜,让关攸宁迟钝地觉知,这里是那个世人谈之色变的地方。

乌鸟不知道去哪儿了,他似乎很忙,一整天很少出现。关攸宁此时有些想念他,至少有他在,还能说上几句话。

她退进大殿不再看外面的密林,又不敢一个人去卧房睡觉,怕那林子里突然钻出个怪物来把自己捉了去。所以只能守在神像前,开始不停的念叨。

“神君,你会庇佑我的对吧?你知不知道我夫君去哪儿了?你能叫他回来吗?我一个人有点怕……他不会被野兽吃了吧?毕竟他看起来这么弱小,我难道新婚第一天就要守寡了?我真命苦,我该不会是克夫吧?早知道就嫁给那个达官贵人,第一天就克死他,岂不是为民除害了。”

“夫人,为夫虽弱小,但护你周全,尚是有余。绝不会轻易死去,让如此貌美的夫人年纪轻轻就守寡。”

“夫……夫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就好,看来神君听到我的祈求了。”

关攸宁有些心虚,自己说着说着就把夫君说死了,而且还全被这乌鸟听了去。还好,乌鸟没有生气把她赶出去。

“夫人还是早些歇息吧,我会在你旁边陪着。”

说完便率先往后院飞去,关攸宁随后而去,走进卧房,那乌鸟在床边的椅子上立着。

关攸宁合衣躺下,她看了看那只乌鸟,开口问道:

“那林子里有什么?”

“若是夫人好奇,可以自己去看看。”

“不了不了,我不好奇。”

说完眼睛一闭,没一会就睡着了。乌鸟看着已经熟睡的关攸宁,飞身而下,落地瞬间化成了一名翩翩公子少年郎。一身乌黑如墨的长袍,在窗口洒进的月光下,似反射着七彩的光晕。

腰间竖着一条同色的纹带,黑色长发用一顶墨玉小冠束在头顶,眉眼与那大殿上的神像别无二致,真人倒是更显得丰神俊朗,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

他走到床边轻轻地躺了上去,侧着身子,一只手支在额处,将自己上半身微微撑起,慵懒随意地看着关攸宁的睡颜,露出一丝笑意。

真是心大,在这样的环境下,说睡就睡。一只鸟对她说一句能护她周全,她便放下心来,如此相信,将一切抛之脑后,安心睡觉。

第二天清晨,关攸宁醒了过来,外面的天又是灰蒙蒙的了。她准备去伙房看看,结果才到门口,就闻到了一阵香味。走进去一看,灶台上放了清粥和一些简单的糕点。

她欣喜异常,这次来是现成的吃食,莫不是灶王爷怕我把他房子烧了亲自出来做的?

关攸宁端起这些食物先去了大殿,这里没有香烛纸钱,她将吃食摆在神台上,然后跪下来拜了拜。

照例碎碎念了一通后,她起身将食物从神台上端去了旁边的桌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乌鸟早就不见了踪影,她吃饱喝足收拾了碗筷后决定去大殿外面走走。刚走出去,便看见旁边多了一架秋千,秋千上还绑了许多色彩鲜丽的花,与这一方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难道是乌鸟弄来供自己消遣的?可是他怎么搬得动这么大的秋千,不对,肯定是神君受了我的供奉给我变出来的。这么想着,关攸宁转身对着大殿里的神像鞠了几躬。

“感谢神君,以后只要有我一口吃的,绝不会让你饿着!”

说完便开心地荡起了秋千,鲜花秋千加美人,在这晦暗颓败的环境里,似那黎明前夕的启明星,独自闪耀。

之后一段时间,每天一日三餐,都有现成的吃食摆在伙房的灶台上,关攸宁除了吃饭睡觉荡秋千,就是翻阅书房里的书籍打发时间。

她不会蠢到因为好奇去守着伙房,万一人家不想自己看见,那就没得吃了,能吃饱最重要。乌鸟也很少出现,出现了也不太搭理自己。

这天清晨,她起床后照例先去伙房,可是今天伙房什么都没有,只有还没加工的食材,看那数量吃一天足够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没有早餐,乌鸟也不在。想想上次下厨的经历,然后觉得饿一顿也没什么。

可是到了中午也没有,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还是忍忍吧,多喝几口水,说不定晚上有大餐。

到了傍晚,关攸宁放弃等待了,看来必须得自己动手了。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冲进了伙房,在一片乌烟瘴气中,她端出来几盘....碳?

不管了,吃不死就行。她将面目全非的饭菜先端去了神台,跪下来双手合十。

“神君,今日灶王爷没给我做饭,这是我亲自下厨做的,还望神君莫要嫌弃。”

说完俯下身去拜了两拜,站起来之后看着神台上的食物,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做菜时那个口感,突然觉得有些反胃。

在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之后,她鼓起勇气迈开步子,准备去将饭菜端下来,这时,大殿外传来一声凄厉的鸟鸣。

关攸宁转过身,看见乌鸟飞了进来,但那鸟越变越大,最终变成了一个人形直直扑向她。

两人抱作一团摔倒在地,关攸宁觉得自己都快被砸扁了,身上的人正准备撑着身体起来,突然口中喷了一口血,直接晕倒在了她身上。

她缓过神来之后,用力将身上的人推开坐了起来。她看向躺在地上的男子睁大了眼睛,这男子不就是神台上的神君吗?他就是乌鸟?

她使劲浑身力气,将男子拖到了卧室床上。此时男子眉头深皱,脸色苍白,嘴角还有血迹。

关攸宁用帕子将他嘴角的血迹擦干净后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只能干着急。探了探鼻息,还好,有气儿。

看着卧榻上的男子,这人真是好看,比神像还要好看。她一直守在床边,过了许久男子还不见醒转,气息也有些混乱了。

关攸宁想了想,慢慢地将侧脸靠近男子的胸膛,耳朵贴在了心脏的位置。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怎么越来越快了呢,关攸宁疑惑,正准备起身,一只手忽然环住自己的肩背,刚抬起来一些的身体又跌落了下去,整个趴在了男子的怀中。

“夫人莫急,为夫死不了。”

“夫...夫君,啊不不,神君,那个你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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