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纪实 | 一次家访

文艺家客厅望出去的景色 The view from the artist's drawing room

周六下午,吴文艺来学校邀请我去家里做客。我们先走了一段逼仄的石板路,接着沿着湿滑的田埂跳跃,十几分钟,就到了村头下寨的最后一间院子。

这是一处典型的苗家吊脚楼,一楼是砖垒的,用来养牲畜;二楼是榫卯拼接的木房,负责生活起居。门檐低矮,地上丢着旧床单和换掉的鞋,左手边进去是方正的客厅和卧室,右手边是开放的洗手池和杂物间。屋里陈设简单,电视机,冰柜,吊扇,一张低矮的方桌,几个小木凳,靠墙还有两只插了干花的花瓶,干净舒适。

我脱鞋在木地板上吱呀踩过,盘腿坐下来,吃了一大颗冰镇杨梅,酸甜顺着喉咙凉到心间。这里稍加收拾就有日式民居的味道,透过诺大的玻璃窗能看到绵延的梯田群山。天知道每天阳光初醒的时候这里是多么的美丽,不过,也许只有外地人会觉得美吧。

文艺的父亲是个黝黑精瘦的四十岁的男人,她的母亲因患尿毒症入院已经一年多了。看得出他很欢迎老师的到来。我突然想起了文艺写的日记,“我的爸爸脾气很暴躁…”

我们坐在客厅里聊天,他聊起自己的小时候。十岁读的小学,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因为家里没米下锅,十三岁跑出去打工。那是八几年,一天只有两块的工钱。“当时班里的第三名在中心校做了老师咧。”他的眼神里有一丝落寞。

他会做许多工,家里的木房是自己盖的,做家具,喂兔子,养珍珠,什么都干。“我爸还会绣花呢!”文艺忍不住插嘴。

年轻的时候。他为了省钱走两天两夜的山路回家,没文化找活太困难,只能打些零工,攒够了路费才能去广东,一天可以挣十块。这种生活让他感觉不安定。

我希望这是一个屌丝逆袭的故事,可是事实往往残酷。二十三岁他就回到村里,用攒了十年的钱起了这么一栋房子,第二年娶了妻,接着就有了文艺。家里只生了一个女儿,大概有些不可言喻的苦。

“有了文艺我们夫妻俩就去广东做家具。”他一边说一边猛吸了一口自制的水烟,“干了六年木工,老板没活儿了,就回来了,那时候一天六七百…”

文艺的母亲生病以后,他两边跑,也无法做工。“不能在医院多住,多一张嘴,一天多吃十几块。”种田真是赔钱的活,他一个人干一季最多也就是两千斤的稻米,除去自家吃,也就卖个两千块。村里大多数人家,蔬菜和肉都是自给自足的,养的兔子不知道谁能买、怎么卖,没有经济来源,他很颓丧。

“我们这里难,挨着城市还能种点菜卖,我不怕吃苦,可村里家家户户都有,谁买?”他显得有些无助。文艺的妈妈在医院一星期要七百块,还有四百块的房租,再加上吃喝,医保最多报一半,真是借钱都没地方了。

“我希望我的崽好好读书。”他望着文艺叹气,“这个崽在广东还考前几名的,回来了考不及格,在家就知道看电视,爱玩多,讲也不听的。”

我心里有些难过,文艺是班里少有的善良又懂得体谅人的孩子,但是成绩却只有三四十分,这如何才能考上县里的初中呢?一回家,孩子的成绩一落千丈,难道这和山里的学习环境有很大关系?城市的孩子比着学,山里娃比着玩;在城市考80分都要请家长了,在山里60分简直欢呼雀跃。

聊到学习,文艺的父亲很焦虑,一直嚷着孩子的不是。“我们做苦工的,每天都这么累,回家还看到这个崽看电视,气的直骂咧。我们不像平常人家,日子平平淡淡的,我们干活受气,回家脾气好不了啦。”

“我希望这个崽好好读,出去才不像我们找苦工做。她就是不听咧。”他在屋里踱了一会,“过几年我做不动了,她妈看病钱也花光了。她成绩不好,哪个供她读高中?”

文艺在一旁不做声,眼睛出神的望向远方。她可明白读书是她晚嫁的唯一出路?

“村里人收入不高,怎么每天还给孩子这么多零花钱呢?” 我有些好奇。

“我们出去打工,没时间看崽,丢钱给外公外婆,给崽买吃的,习惯了。没想到这些个崽啊,今天要一块明天要两块咧!”他边说边瞪了一眼文艺。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些孩子经常不给零花钱就不去上学,以此来要挟父母。零花钱的多少也成了衡量父母爱不爱自己的标准,他们哪里会想得到父母的辛苦呢。

晚些时候我给文艺辅导了一会儿语文和数学,十分费力,尤其是数学,简单的乘除法都想不明白,父母又无法亲力亲为的辅导,落下的课程太多了。临走时他们硬是要打着头灯给我送到村口,“李老师慢走咧。”

夜幕像一条无比宽大的毯子垂下来,清朗的夜空,满天繁星。我沿着公路走回学校,陷入了沉思,这些孩子,真的要好好读书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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