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领导的口头禅是“你们这些搞文学的，不写公文写什么”。
每次听到他这样说，我都想反驳他几句。例如，我曾经想说：哥们儿，文学和公文，在我这里好像不是一码事。
或者，我还想说，凭什么搞文学就该给你写公文，搞文学的就那么不值钱？
但是，我一句都没有反驳他。回应他的，只是抿嘴地一笑。现在每每想起那笑，都觉得羞愧。那笑里有认怂，还有羞愧。
我为什么认怂？因为我是挂着文学的名，在他手底下拿工资吃饭的。而关于文学，这些年忙里忙外的，写作的时间并不多。所以，我能啪地将有分量的东西摔在他桌上的机会并不多。
更老实地说：是没有。
不论怎样的借口，你终究挂着创作的名儿，但你拿不出有分量的东西，你还能说什么呢？就我知道的，单位也有像样的作家啊，虽然名气不至于大到举国皆知，但人家好歹出了几本书，也在电视台、大报刊发表过的。像这样子，人家不坐班，不写公文，满世界游历，都是有道理的。所以，在我们单位创作圈子里，就出现了有趣的现象：年轻的作者，大都老老实实地整日坐班，忙公事啊，杂事，做着和文学毫不沾边的事；那些上了点年纪，又早年间出了成果，混到副高、正高职称的前辈呢，一个月是见不了几面的，即便见了，也是来喝喝茶，教导教导年轻人而已。
其实，我没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以前觉得有不对的，随着年龄增长，我对他们也认怂了。
我又为什么羞愧呢？因为我从心底里就讨厌一套一套说辞的公文。这些年，带着这样的情绪，我愣是没有埋下头去研究过。这样，在公文写作方面，我是彻底的门外汉。在我们这样的单位，你既不能在个人发展上，增添单位的分量，又不能提笔帮领导写点材料，解他的难处，单位还留你做什么呢？如果我是领导，也会对这样的下属不满意。
前年参加了一个中青年作家培训班，那时也还带着创作的困惑。其中一堂课上，为我们讲课的，是一个较有名气的杂志主编。在自由提问环节中，我首先站出来抛出了问题。“在我们的单位，领导眼里做文学的就是写公文的。而平日出了做繁杂的公务，就再没有时间写作了，这个怎么办？”当我提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在乐观地想，这位主编肯定会极不赞成领导的观点，他肯定要说文学做文学的哪儿那么低贱？但主编并没有给我想象的答案，他只是用很有特点的光头对着讲台沉思几秒，然后仰起霸气的眼睛看我：我的意见是，把领导整巴适了，你做什么都可以。
这样的回答，再次让我觉得羞愧。因为它很隐晦地道出了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员工的道理。另外，这句话又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其实我敢肯定，像我这样在单位处于尴尬位置的人，应该有许多。他们大都明白“把领导整巴适”的道理，但一到关键时候，还是心里的排斥占了上风。这种排斥，我想，和不善写公文也是有关系的。
按照道理讲，公文写作是不该排斥在文学写作之外的。就像许多人想的那样，既然你能写散文、小说、剧本，甭管你写得好，还是差，总之你是有话可说的。那么，勉强把一篇公文揉捏好，你应该还是可以的。这样看来，其实我还真是不称职的属下。
看来，这公文写作，我是不可以不写的。除非有一天，熬到前辈的份上。那时候，过上春上君那样的生活也是有可能嘛（又做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