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王老二中风的时候，村里人都摇摇头或者摆摆手，长叹一声，“不行了啊，得了这病就不行了啊”。王老二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好人，改革开放以来，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南下或者北上，这一块儿只剩下老人和孩子们守着家里的几十亩田地，每到农忙的时候，王老二总是闲不下来，收完自己家的稻子，凳子还没有被焐热，他便跑到别人家的地里继续去帮忙。别人问起他来，他总是随性地咧开嘴笑笑说，“咳，忙得过来，忙得过来”。

王家生有两个男孩儿，老大王文，老二王武。王武16岁出门打工，除去农历新年回家的时间，王老二能见着的只有每个月按时往家里寄的黄色信封，薄薄的，里面装着为数不多的红色人民币。可尽管如此，每每老王拿着信封走在村里的路上，嘴角上的笑容怎么收都收不住。这时候再碰上到熟人，他也更不会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咱家老二，争气!又寄钱来啦！”

再说说老大王文。老大王文虽说在家，但总不受王老二的待见。这个从小到大直至工作都表现优异的老大，因为工作初始应酬慢慢染上了酗酒的坏毛病，最终不得不闲置在家，靠家中的农田和弟弟的救济凑合着过日子，别看这才三十出头个头又不高的男人，要是喝醉了酒走在小道上，再趔趄地走出几个8字形，你总得以为不是哪家的醉老头又出来闹事了。

我们再回到故事的开头。自从王老二中风后，老伴和老大王文便随时守在床边伺候着，生怕出差错。都说人在生病的时候，脾气会变得更加古怪。王老二也不例外，对婆子和孩子说话的口气变得更加凶冲起来，仿佛那个朴实不爱说话的老王一去不回了。偶尔饭菜烫了，他也能找理由提高嗓子的分贝，向婆子吼道：“这么烫的饭菜，你们是想烫死我吗？”婆子王大娘是个心善没什么脾气的人，每当听到这里的时候她也不说话，默默将饭食放在一边，也不受气，走回厨房和儿子说：“你爹这样，咱家该怎么办哟！”

“妈，没事儿，会好的。待会儿我去给爸喂饭吧。我知道咱爸生这病憋屈，他现在啊是手脚都不方便动，他骂我就让他骂，我做我的，能找到一个出气口，他心里舒服了就行。”王文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往自己的碗里倒酒。王大娘看着，皱眉的力度又加深了几分。

“唉—”不知是不是大娘叹气的声音太大，脚边本来在嗜睡的黄狗突然睁开眼，打了个冷战，慢慢悠悠地摇着尾巴离开了。

梅雨季节总会不自觉地拉长人们的惆怅感。再碰上稻谷的收割期，整个人看着窗外软绵绵的雨，自个儿浑身也没有什么力气。

事故就是发生在这样一个伴着雨水淅淅沥沥流过的傍晚。谁也不知道那天老天抽了什么筋，大雨泼了一阵又一阵。总之后来每当村里人讲起这件事的时候，不同的人光靠想象和唾沫星子总能演绎出不同的版本。

那天王文酒性一上来，又如常在饭桌上小酌了几杯。饭后如常，他给王老二喂食，收拾着。刚喂下几口，老王的脾气又上来，“怎么那么咸，不吃了，不吃了。”其实老王比谁都明白，他反感的是王文身上散发出的酒精味，还有作为父亲望子不成龙的焦急。

“咋……咋就不吃了呢，不咸啊，爸我尝一口哈，实在不行……我去捣实点汤……”此时快要晕醉的王文用他为数不多的理智自言自语着，当他拿起勺子时，老王蒙猛地将枕巾叼起摔在王文的脸上。

“爸，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儿子吧，你怎么……”王文显然有些不在状态了。

“二愣子，后头！”王老二突然叫起来。

还没等王文反应过来，一个黑影已在墙边，与橘黄色柔和的灯光十分相搭。

“别碰我爸！”王文几乎是在一瞬间扔开碗冲向黑影的，很快两人便扭在一块拉扯起来。

这一动惊醒了在隔壁小憩的王大娘，连鞋都顾不上穿了，雨再大也无所谓了，丈夫孩子的命要紧哪！所以当她跑进院里，便开始用她本能的大嗓音喊道，“来人哪，救命啊，要出人命了！”

好心的邻居在第一时间报了警，可事情是怎么收尾的，人们当时也无暇关心了。那晚邻居们更忙的是将头受伤的王文和突然间休克的王老二，还有惊吓过度的王大娘一同送进了医院，就连在城里打工的王武，在接到邻居的电话后立马乘坐最近时段的火车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家。

没出几天，黑影的身份就得到了落实。原来是村里出了个小偷。有人说是王老二太过于炫耀，也有人说王老二家收藏着一对从清朝时期就传下的玉镯子，值钱着哩！怪就怪这王老二平时说话没个门把，他这样一抖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家看。

就在大家对偷袭事件还在津津乐道的时候，邻居惊人地发现王老二家空了，没有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搬走的，家具还在，只是人再没有回来过。又过了好一阵，有人无意间发现王家祖坟里多出了一处新的坟墓，刚被填好的坟堆前，王老二的照片安静地摆在上方，干净的笑容，亦如从前。“咳，忙得过来，忙得过来”。后来村里的老人关于王老二，回想起最多的，说的最多的也是这句话。

自然是没人知道王文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只是很多年后的某个清明节，邻居家的孩子惊讶地发现，王老二的坟旁不知道什么时候栽了一棵柳树，也许五年，也许十年，绿油油的叶子，颜色就算是被漆泼上也是比不得的。他把疑惑带回了家，告诉了父母。而据邻居回忆，他曾看到过年轻的王老二带着小王文在墓地里种柳树，当时王老二还笑呵呵地说，那是王家的传统，别人不理解正常得很。

雨还在不停下着，柳树冒着新芽，也没停下。春风吹又生。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