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仿佛一朵被太阳晒蔫了的小花，无精打采地走在一天铺满了阳光的小路上。经过她身边的人都纷纷侧目，有的甚至会皱起眉头，流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至于原因，不用说她也清楚，定是为了她身上那股刺鼻的香水味。五月份，气候正暖，暖风一拂，香水分子便开始在空气中活跃起来了，熏得人头昏脑胀，也难怪他们会对她怒目而视。
尽管她在身上喷了大量的香水，可是她依旧可以闻到那股隐藏在香水下的令她作恶的福尔马林的味道。
一阵铃声响起，如同一块丢进水中的石，搅乱了她的心。一阵厌烦感腾起，她有些发泄似地按下了接听键。
“你在做什么呢，宝贝？”妈妈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甜糯的嗓音让她的后槽牙一阵泛酸。
“刚下课。”她简短地回答道。
“一会要去做什么呀？”
“回宿舍。”
“回宿舍？”母亲的声音尖锐了起来，“这个时间你回宿舍干什么？”
“我想换衣服，脏了。”严格来说，是臭了，染上了福尔马林的味道……她在心中偷偷地补充道。
“你现在回去还吃不吃饭啦，非得现在换？！”
她抿着唇不说话，从喉咙里含糊地挤出一个“en”的音节，尽管她知道正在电话那头正在喋喋不休的妈妈是绝对不可能听清的，但是她的心依旧忐忑地跳个不停。
她举着电话，眼睛漫无目的地瞄着，嘴上时不时地“嗯”上几声以来向妈妈证明她有在听她讲话。直到走到宿舍楼下，妈妈依旧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想要挂断电话的迹象。她开始心焦起来，谎称信号不好，听不太清，匆匆挂断了电话。
2
她走上楼梯。
宿舍门没有锁，有舍友先回来了。她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你回来啦。”舍友一边在脸上扑着粉底，一边冲她打招呼。
“你回来的真早。”
她笑嘻嘻的回答道：“我的妆都掉了，回来补个妆。”
她有些羡慕地看了她一眼，她的爸爸妈妈向来是不同意她化妆的。
什么样的女孩会化妆？只有那些不正经的女孩才会化妆！她爸爸妈妈一向都是这样认为的。
“像你妈妈，她就从来不化妆，不比那些画得跟个鬼似的人漂亮得多了？”爸爸问道。
她看着妈妈的脸，其实并没有，妈妈的黑眼圈和眼袋都暴露在阳光下，显得很老、很憔悴……但是她并不敢讲出来，只能点点头。
她叹了口气，开始收拾下午要用的东西。她放下背包，那个背包是妈妈从少女时期起就独爱的款式，但是因为家庭的经济条件，少女时代的她始终没能得到一个这样的背包。妈妈固执地认为这种背包是少女的标配，因此一直未能实现心愿的她便坚持要女儿背上这样的背包。尽管这款背包已经过时，尽管这款背包的容量并不适合每天都要背大量课本的女儿。
福尔马林的味道越来越刺鼻了 。
她放下收拾到一半的书包，从衣柜中抽出一条带走蕾丝花边的粉色裙子，一如既往的，mommy's style。同那个背包一样，这条裙子也是妈妈少女时代求而未得的执念。
她抽了抽鼻子，许是心理作用吧，尽管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她还是可以闻到些许福尔马林的味道。
3
她掏出包里面的课本，那是爸爸最喜欢的科目的课本。他一直梦想着可以成为一名医生，可惜一直不能如愿。
未能实现梦想的他，在看到年幼的女儿摆弄着医生的玩具的时候，仿佛看到了延续梦想的希望。虽然他已经没办法实现梦想、成为一名医生，但是他可以把自己的女儿培养成一名医生。
他不顾她的意愿，坚持在文理科分科的时候为她选择了理科，并早早地为她选择好了大学所要报考的学校。
在报志愿的那一天，父亲一边兴奋地同母亲讨论她即将报考的大学有多么优秀，一边为她填写着志愿。
她看着他们选择出了本应该是由她做出最终选择的学校，填写着本该由她来填写的志愿报表，做着一切本来应该由她来做的工作……感到了一阵无力感。
“我不想学医。”她开口道。
“不想学医？！”母亲笑了。她死死地盯着她的笑容，天知道她有多么怨恨这样的笑容——这种只把她当作什么都不懂的婴孩的笑容。
“我不想学医。”她重复道。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学医都没有那个机会？”妈妈的声音提高了。
爸爸也“”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急躁地踱了几步之后，将锐利的目光投向她，“孩子，你知不知道爸爸又多盼望着你可以成为一个医生？”
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无论是成为医生还是看着她成为一名医生，都只是爸爸的梦想，而不是她的。
她油盐不进的态度惹恼了他们。
“你这个孩子一向都挺懂事的，今天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成为一名医生？有多少人想到医院去工作？你知不知道现在社会上最吃香的职业是什么？是医生！”
“我们是你的爸爸妈妈，除了我们谁还会对你这么好？你看看大街上的那些人！他们会管你吗？他们会对你好吗？就因为你是我们的女儿我们才会管你的！你以为我们对谁都会这么掏心窝子的好吗？”
“爸爸妈妈会害你吗？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不想学医？不想学医你想学什么？”
……
4
看着厚厚的一摞课本，闻着身上那股再多香水也遮掩不掉的气味，她突然之间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她讨厌那些永远也记不完的人体组织结构，讨厌手术刀那种冰冷而光滑的触感，讨厌惨白到刺眼的大褂以及消毒水的味道……
她突然之间发现，大到自己的学校、自己的专业，小到自己穿的衣服、用的洗发水、沐浴露……全部都是父母的喜欢的那一款。
她冲进了洗手间，盯着墙上的那面镜子中映出的影像。镜子中的那张脸扭曲着，变换着，一会儿变成爸爸的脸，一会儿变成妈妈的脸，一会儿又变回爸爸的……无论如何变换，镜子里映出的影像都不是她的面孔。
她痛苦地捂住脸，她的人生的主人公根本就不是她，每天吃着父母喜欢的食物、穿着父母喜欢的衣服，实现着父母的梦想的她只不过是父母的二周目而已。
她冲到了舍友的面前，“拜托你，拜托你帮我化妆好不好！”
舍友惊愕地看着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
“你想要画成什么样子呢？”
“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现在这副样子就可以。”
舍友的技术很好，不消多大会功夫就完成了。
“可以吗？”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深色的烟熏妆、炽烈的红唇……这张脸已经和父母不一样了，但是，这张脸也和她自己本身的脸也完全不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