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小时候收到舅舅给我买的《童话大王》和《郑渊洁童话全集》时,就像是捧过一个赋予时代意义的接力棒。
那时候在读大学的舅舅动用的还是他的生活费,我看着他津津有味地谈着里面的情节,回忆起他年幼时还把童话情节当真了,认为在每个电话前多拨个0,就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心声。
今年春节回家,舅舅的女儿搬走了我书柜里所有老郑的书,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一定要认真看哟。想必那时候我的表情一定太严肃了,老妹跐溜一声就消失于我的眼界。
郑渊洁于80后、90后而言,是名副其实的童话大王。我第一次接触他的作品,读的是他的《五个苹果折腾地球》,外星人遗漏在地球的苹果,改变了地球上几个生灵的命运,特异功能降临,带来的不只是幸运……活脱脱像现在中了500万的“幸运儿”们遭遇的人情冷暖。那时候,我便惊讶于他超乎其他童话作者的想象力和思想深度。
在那个年代,一个小学便肄业,自学成才而又“著作等身”(熟悉他的朋友应该知道这是他最爱念叨的词)的叛逆中年人,本身就已是时代先锋的代名词了。在大部分作家还在写着小猫咪咪、小狗旺旺的真善美童话时,老郑简直给我们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曾经的《童话大王》,蓝白皮的封面,每个月我都会在报刊亭等待它的如期而至。老郑酷爱用连载吊人胃口,也喜欢用拙劣的画技,为自己的故事配上钢笔画(大概是我见过的最丑的杂志插画了),还会在故事里毫不避讳地插播点荤段子和广告。一直介意着自身小学文凭的他,时不时会搬出他当前商业文学上的成功,昭示天下一个坏孩子的逆袭。流氓气的,任性的,讲义气的,爱钱的,爱异想天开,站在时代前沿向前看的郑渊洁,让人舍不得“神化”,只觉可爱又亲近。
皮皮鲁,鲁西西,大灰狼罗克,舒克与贝塔,就像是童年的亲密伙伴,思自己所思,愁自己所愁。小小少年的天马行空与叛逆童心,在文字的世界里结拜了同盟党。
那时候的郑渊洁童话一丝不苟地践行着它的定位——“适合1-100岁的人阅读”。在老郑的笔触下,万物有灵且美。哪怕是一张钱币,它也可以以旁观者的姿态阅尽人间百态(《我是钱》);一只老鼠,也会想跳脱自己身上的原罪,企盼被世界温柔相待(《舒克贝塔》);一个罐头,也会住着一些小人,与面对成长烦恼的人类朋友并肩作战(《罐头小人》)。
但更多的时候,我更相信老郑写的是成人童话。故事里的孩子们不只有“好好读书天天向上”的人设,而是会反对“听大人话”的金科玉律,思考教育的弊端,对峙成人世界的光怪陆离。原来童话除了正义即胜利,还可以用童真的眼睛端详人性的贪嗔痴恨。他用超现实的写作手法,绘就了极端现实主义。就像是知乎上一名网友所说的——
小时候觉得郑渊洁写的是非常怪诞的童话,而长大才知道,他写的其实都是现实。
曾经的我是老郑童话里最常出现的角色——听话的好学生。家人最常教导我的就是“你要听话。”我跟中国绝大多数的小学生一样,把100分当做生活追求,不做完作业就不会吃饭,考试排名跌出班级前十,就在家门口徘徊了一下午,迟迟不敢回去。也许是骨子里就潜伏着一点点叛逆,才会认同郑渊洁童话里的三观,在文字里寻求自己真正想成为的模样,一个拥有童心,善良且正义,拥有个性又聪慧的孩子。
随着时代的变迁,郑渊洁又变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人。过去的他,因为站得太前而不合时宜,被家长们视为“毒草”;如今的他,因为跑得太慢而不合时宜。被年轻人看作老派。
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们在媒体上看到的他,都是戴着红领巾慈眉善目的笑容,又或者在博客上笔耕不辍的公知相。一个曾经的非主流者,如今却被时代赋予了更多政治意义,身披譬如“中国十大好人”、“中华慈善楷模奖”等主流殊荣。
童年唤醒我们反抗意识的大英雄并没有在最合适的时机功成身退,而是老骥伏枥,强弩之末。六十而耳顺,他开始安分地做起了一个标准的儿童作家,将旧作翻新,推出系列周边圈钱,书籍大多装帧花哨,排版稀疏,插图也沦为了喜羊羊同款般的讨巧,讲座与书友会全国各地车轮滚滚战。
我们的老郑,是真的老了。褪去了当初睥睨一切的锋芒,我们可以真切感受到他在新媒体时代的挣扎。博客,微博,微信,崭新的语境让他失去了往日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不温不火地宣扬他的认知体系。我们爱的是他土匪气的狂狷,叹的是岁月变迁后的师老兵疲。
作为一个老读者,我很庆幸自己能在幼时欣赏他,也能在长大后批判他。通达百礼后依旧能保持独立意志,也算不负当年老郑对孩子们的期望吧。
最后,我想对老郑最大的褒奖应该是——如果我们这一代有自己的孩子了,我们还是会给他们看郑渊洁童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