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褪色的声音-聆听声音诗人邱岳峰

原创非首发,文责自负。


当你开始回忆青春,青春已远了;当我怀念那些声音,那些声音也远了,却不会随青春的容颜老去,不仅仅是一代人的记忆!当春天渐行渐远,当黄昏悄然而至,记忆中重现那些声音依然是老味道,却又有别样的色彩。

曾以为那些声音与我们隔着遥远的距离,曾以为发出声音的人与银幕上的人是同一人,俊朗外表、美妙嗓音,因喜欢佐罗而喜欢童自荣,因喜欢罗彻斯特而喜欢邱岳峰。

一九八零年,儿时的我不知邱岳峰是何人,不懂配音是艺术,以为外国人说话都是那种腔调,记住了邱岳峰的名字,不知道邱岳峰已驾鹤西去。记忆中,还有童自荣、刘广宁、李梓……他们就等于译制片。那时,我们没有网络,不是家家都有电视,电影则是我们最好的娱乐,译制片又是我以为最好看的电影,与其说对电影的痴迷勿宁说对那些声音的迷恋。

再次聆听那些声音,弥漫磁性的嗓音旋即将我带入电影画面,小说情节,甚至初次感动的情形。年少时,读经典文学名著似懂非懂,看经典影片也半懂不懂,却被配音演员声音中散发的美吸引,那些声音透着生活中没有的腔调“洋气”。纯粹听声音,童自荣华丽的声音比邱岳峰喑哑的声音更动听,那是王子英雄的童话,那是对爱情传奇的向往。倏忽二十多年过去了,声音依旧,王子英雄老了,不再相信童话传奇。当岁月有了沧桑,才能听懂经过岁月沉淀的声音,那来自灵魂的声音。邱岳峰,一个拿生命配音的人,让我懂得什么是艺术。秋日黄昏,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静静聆听,邱岳峰为罗彻斯特的配音,喑哑、低沉、性感,一遍一遍、一句一句、一字一字咀嚼出声音的味道。原来,一个人的声音可以美到穿越时空,可以小心翼翼收藏起来,隔一段时间听一次,每一次都像从未听过。

其实,那些声音许多年未曾听到,许多年不曾想起。那日,偶然在一本电影杂志上看到对邱岳峰的介绍,原来邱岳峰是中俄混血儿,长了一幅西方人面孔,原来他早就离世。二十多年前,正是那些声音让我接触到西方艺术,知道课本之外的东西,人性、美、爱情、忧伤、颓废……是那些声音让我喜欢那样的影片,那样的影片让我喜欢读那样的小说。罗切斯特那一声嘶心裂肺绝望地呼喊“简……”让我听懂爱情;简为尊严活着宁愿牺牲爱情,让我听懂人世最珍贵的东西。邱岳峰就是罗切斯特!正如陈丹青说邱岳峰是一位有嗓音的诗人,是那些角色有幸“配”上他,原版反而成了“邱岳峰语调”的副本。若没有邱岳峰配音的罗切斯特,罗切斯特就不是罗切斯特了。邱岳峰的声音让我想起同样活在艺术世界里的木心,玩世不恭表情下蕴藉着对美的不懈追求,他们的绅士风度,他们的相貌镌刻着同样的东西—高贵!

“那有人吗?我说。”

罗彻斯特在绝望中找回了爱,邱岳峰在绝望中死去,那声音也成了绝版。罗彻斯特是贵族、绅士,声音里有着自尊、自信,却含着更多的忧伤、颓废。

《凡尔杜先生》中的凡尔杜是小人物、杀人犯,邱岳峰的配音有着玩世不恭、疲倦,挥之不去的忧伤。凡尔杜本是银行小职员,忠厚善良,经济萧条丢了工作又找不到工作,却有残废妻子与孩子要养活,片中有一句经典台词:“你要无情才能活在这无情的世界。”艺术家只会悲天悯人,更是多情,只能在屏幕后呐喊人性,在没有人性的无情现实世界,邱岳峰选择了死,追求完美的他不允许自己的人生有污点,如果不能尊严地活就只能以死证明活的意义。

再听听他在《悲惨世界》给反面角色小店主德拉第耶的配音,除了厌恶与反感,却仍然能生出一丝同情,因为声音里有忧伤。童自荣说,邱岳峰才是真正的艺术家。无论什么角色,他都倾注自己所有心血,那调子总是忧伤,将生命融入艺术。在邱岳峰演绎下,更能听到小人物的悲哀、疲于奔命的无奈,被社会大环境压得无法喘息,全用声音、各种语气表达,那是长期积累,用生命感悟出来的,却也有邱岳峰自己的影子。在流言蜚语中,他也同阮玲玉一样为“人言可畏”选择了自杀。生前,一家六口挤在十几平方的屋子,精神的重负,生活的艰难,对生性敏感、追求人格独立,在那个人性严重匮乏的特殊时代,对任何环境都想活得有尊严的艺术家来说,多么难!多么难!所幸可以站在话筒前,借角色之口,吐露真话,用艺术为自己筑一道墙,那时他定是快乐的,灰色生活中唯一的光亮。福楼拜说:“如果你以艺术决定一生,你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了。”邱岳峰以死殉道。正如木心先生所说:“我看不活,弃世,也是一种坚强。真的以死而殉道,一定理解尊重那不死而殉道者;真得道而不死者,也一定理解死而殉道者。”同样活在艺术世界的木心,在非常年代惨遭迫害选择艰难活下去,也是热爱的艺术救了他,躲在艺术王国中做他的王子。如哈姆雷特的呼喊:是生存还是毁灭!罗彻斯特毕竟是文学作品,真实人生更如张爱玲所说:“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无论是嗓音诗人邱岳峰还是诗人木心,皆浸透—忧伤;无论是尊严的死还是艰难的活,皆诠释—高贵。

木心说,贵族在没落时,越显得贵。无论时代、环境怎样变迁,邱岳峰、木心之类的人始终坚守自己内心的那方净土,绝不随波逐流,是时代辜负了他们。他们是莱蒙托夫笔下的皮恰林,尽管疲惫之极,依然要保持那样一种精神,是真的贵族。

邱岳峰充满人性、直逼灵魂的声音让我又听到了忧伤,更有那悲天悯人的情怀,他的声音在时光流逝中已成不朽,而不仅仅被一代人怀念。邱岳峰一生都在寻找人间不存在的完美,爱美之人透过他的声音也在寻找,那亘古不变的人性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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