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打来电话告诉我说他腰疼得厉害,医生建议他睡硬板床,问我怎么办?我一头雾水地回道:“您一直都睡的硬板床啊?”他一改往日生硬的口吻柔声说:“我不是要照顾你妈妈吗?”一句话听得我笑意还在唇边荡漾,泪光却已悄然闪现。
印象里的父亲老实木讷,总是被母亲吩咐来吩咐去,甚少做得令母亲满意,时常会遭至母亲反复的指责和唠叨,通常他不予计较时只是板着脸闷声不响,听不过耳时会辩驳几句,忍无可忍时会拂袖而去,勃然大怒时会破口大骂。不能好好说话是他们的常态。
父亲早年身体羸弱,中年至老年身体未有大恙,苦活脏活累活揽了不少,腰已经不堪重负而服软折弯,我一直以为父亲是个铁人,象个陀螺般不停地运转却从不诉苦。
母亲一生要强自认劳苦功高,那些她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我们已耳熟能详,生活的不尽如意导致她性情暴躁,诸多抱怨。受虐多了的父亲在沉默中暴发,两个人从最初的唇枪舌战发展到最后的互为生厌、恶语相向,至今已分居了很多年。
光阴任苒,岁月如梭,转眼数十载已过,争吵了多少次他们也说不清,吵来吵去音调越来越高,内容却大同小异,看得我们姊妹几个直呼太累。我曾试图将他们分开过一段时间,却惊讶地发现他们已习惯彼此,自己的做法显得有些多余。
母亲中风偏瘫后心情极度的低落,她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十分惧怕回家面对父亲,怕自己说过的那些狠毒的话语还在父亲心中回旋,他会借机报仇打她,那她将生不如死。听来也不无可能,我亦为此担忧。
送母亲回家后的那个晚上,我,母亲,父亲,三人围坐火堆旁。
“爸爸,妈妈现在病了,生活不能自理,您就不能再象以前种那么多田了。”我神色凝重地望向父亲说。
他抬头迎着我的目光笃定地说:“肯定的……人是大事!”我不知道坐在一旁的母亲当时作何感想,反正那一刻我是既感动又意外。
“中风了脑神经受损智力会低下,常会莫名其妙地发笑,我说得您心里有个数。”
“唉,哪么就搞成这个样子了呢——”父亲凑近火苗的双手慢慢收回至后脑勺,又移向头顶压了下去,我的心忽然一颤,有心疼,有惋惜,更有无奈。
母亲左侧身体不便,起夜多有困难,常常是她一动我就得起身扶她,有时夜尿频多她会心烦意乱不断自责,安慰也无济于事,我担心父亲会不耐烦导致她想不开,一颗悬着的心从未放下。
之后的好些天里,我看见母亲只要有求父亲便必应,无半点不耐烦,更无一句重话,看他们好好说话的样子,实在是种享受。
父亲说:“我不跟她睡一个床,她夜里要起来我也不晓得,万一有个么事我睡着了她喊我喊不应呢。”
我连连回是的是的,想说点别的什么却发现喉头哽咽,泪沾衣襟。
垂垂老矣的他们,深知时日无多,彼此释怀,在斜阳里相依相伴,纵然是有些悟迟了,倒也不乏温情满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