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又是一个刺骨而漫长的雪天,我和妻子从外面回来。汽车到站后,车窗外的风雪将我狠狠地推了一把。我顶着毡帽、耐着寒气去黄花肉铺挑了一条硕大的羊腿。黄花就是杨黄花,专卖羊肉的,人送浑号:羊肉西施。杨西施的那条的羊腿在过称时足有八斤重,提在手上,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而且很快,那份喜悦感就与奶奶的手艺联系在一块了。大茴,黑椒,胡萝卜,辣子,芫荽,葱花……羊肉的香味就这样被勾出来了。
爷爷给炉膛里加了炭,满心欢喜地问我:“这羊腿是不你从内蒙带回来的?”我说不是,只是本地卖的而已。爷爷略显失落地说:“这样的羊现在少见了。”
一旁的妻子应和说:“知道您喜欢吃羊肉,我们就专门挑了一条大的。”爷爷感慨道:“说起羊,我倒又想起一件事来。”
妻子立即好奇起来,烦求爷爷给她讲。她对这类故事很感兴趣。爷爷慢条斯理地装上一锅烟。我知道,他又要开始讲些陈年旧事了。
爷爷咂着了烟,长长地舒了口气说:“那时候我刚二十五,家里很穷。过年别说吃肉,能吃一顿玉米糊糊都是福了……简直可以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爷爷,照你这么说,我们村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那谁还吃得起羊肉啊?”妻子认真地听着,并不时发出疑问。
“肉还是有,但平日里不给人吃,只是在过年时候才挨家挨户分上一点儿。记得那年队里把最大的一只羊杀了,我喂的,杀了四十五斤哩。”
“那每家也分不到几两嘛!”妻子又插嘴说。
爷爷“嗯”了一声,说:“是分不了多少。但那年是灾害年,各个村合个队都分不了多少,也不光我们这儿。分那点儿肉还不够塞牙缝的。我们就没吃,放在香火板上供着。早上醒来却被猫偷吃了……”妻子不觉笑了,爷爷顿了顿说:
雪一直下了两天,落地三尺,刚开始还能看见麦子被妆裹成棉球,到后来就连棉球也看不到了。到处都是厚实的雪盖。一些细柏树被压断,竹子被拗弯,就连咱们家门前那颗大桦栎树,也在第三天夜里被拦腰折断。雪太可怕了。吓得人都不敢出门。不过我不怕,我想起去田里找找,看有没有冻死的野鸡?
等我走到前村地畔时,看见庆平的两个儿子——建明和建月,正在那儿摸索着什么。他们刨开雪,又一下下地拔,我就疑惑地喊问了一声。
他们回头见是我,兴奋地说:“庆春叔。我们在掐韭菜呢。”
“这年月,家里能吃顿饱的就可以了。怎么,你妈还给你包饺子啊?”
“不是饺子,是煮肉……煮羊肉。”两个孩子纠正道。听到这里,我猛然明白了,气愤地甩出一句:“你爹真能行!”
“叔,我爹咋了?”他们好奇地问。
“没什么,你们快回去吧。”我抹了把屁股上的雪,掮上一捆柴走了。我并没有捡到野鸡,我也没心情捡野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