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17岁,他90岁。
好一个春天啊。等我踏着最后的路灯踩着影子回到小区时,父亲拉着我匆匆回家吃饭。不知道他急什么。
“诶?没有人在家啊?”
“谁知道他先走了呢。你也不要太难过,这个是人正常的自然规律。”
只言片语后就下楼了。靠近汽车就闻到浓浓的汽油味,竟然觉得有些好闻呢。
前几个小时里。最靠里边的那间卧室总是不得安宁,人总是进进出出。他平躺在厚重的被褥下,听见外面过往的车辆声就想用力抬头看看门外,生怕自己错过孩子们的到来,与他们见个面。自从他几个星期前摔了一跤,身体每况愈下。他就这样食不下咽,让所有人牵肠挂肚了几个星期,好在意识还很清晰,见到我还能听见我喊他的名字,不过那太痛苦了吧,他多想轻轻的回应我一句然后对我点个头,就像我们之前见面一样,有时他还会对我笑一下,可是他现在再也挤不出那种欣慰的笑容了,脸上满是平静。
几天前,房间里还传来哭闹的声音。
老年人哭闹是最让儿女头疼的事情吧,这次可不一样。你哭吧,我知道你痛苦啊,你闹吧,不要带走这个房间里最后一点生机了!小女儿坐在床头端着碗,低头看着碗里的粥,无奈又焦急,听着他用尽力气叫着“你再给我吃这个我就把碗砸了。”“那咱不吃了不吃了,我拿苹果给你润润嘴。”
大女儿(外婆)在门外商量着老头子的后事,遗像啊,寿衣啊什么的全都安排下去了,“爸你看,人家的照片都是黑白的,你的是彩色的。你看,我还给你买了件黄大衣,本来想买军蓝色的,结果没有了。”
这老头子看着这些东西,还笑嘻嘻的说:“我比同辈人多活十多岁,我的子女们很爱我,我很满足了。”
他哭了,眨眼轻微的力气足够让眼角聚集的泪水滑落,没有人会在意,也就任凭它顺势滴落到带了几十年的帽子上,或者在自己粗糙的脸上蒸发吧。
这好好的一人儿,怎么就不等着我见见见他呢?偏偏要在清明节之前结束自己无力的心跳,这下大家伙儿可有的忙了,一年到头都见不到的车都开进了大院。我等不及了,推开车门就往大院里跑,看着厅堂亮着红蜡烛,两边挂着挽联,心里却不如上一次见他那般难过了。我跑过厅堂找太婆,那一刻再也忍不住了,我抱着太婆小小圆圆的身躯失声大哭起来,这是我第二次抱她。她小小的手有力的拍着我,嘴里念叨“看不见公公了…看不见了…”
是,我很后悔我没有见他最后一面。
我很后悔。
走出去,大姨一家回来了,我站在墙角,看着大姨进院走到我面前瞬间就红了眼眶,大姨夫握着外婆的手,说着节哀安慰她。“道理我都懂,我还在爸面前这样说的呢,只是他放不下我妈啊…”说着,外婆又止不住的呜咽起来。
左邻右舍的人都像是看热闹似的聚拢来。看门狗吵闹着。喂,好狗啊,你别叫,不要吵着太公了。
几个老人坐在外面,撕着红白布,家里的女人都去帮忙缝针,男人们喝着酒,写着挽联,小孩子追逐吵闹就显得格格不入,我烦躁的把她们赶走了。我看见我妈的眼眶红红的,我婆婆的眼眶红红的,家里人的眼眶都红红的,小孩子的脸被蜡烛映的红红的,盖在太公身上的被子红红的。人们都祝礼般的走着形式,我一言不发的陪在太婆身边坐着。她不时笑着和客人们介绍着我。我喜欢看她笑。
在所有我的同辈里,没有人比我更爱她。没有人比我更值得被她疼爱。
要走了,老人们让我磕头。这是我离火最近的一次,被烟熏到睁不开眼睛。
今年我17岁,他90岁。
明年我18岁,他90岁。
后年我19岁,他还是9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