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
娘说:永远忘不了这一年。
我觉得也是。这是无数个难过的日子里尤为难过的一年。
从济宁附属医院到苏州第一人民医院,从一个亲人身边到另一个亲人身边。推开病房门,看到姐姐被化疗摧残的脸和呆滞的眼神。这是第二个疗程了。每一次化疗,都是一次炼狱,都是生与死的较量。漫长的化疗之路,还很长很长,我只希望姐姐能够撑的过去。我不知道怎么代替她,唯有每天大包小包的买各种好吃的,姐姐吃一口吐两口,吐完再吃——她很乖,很配合,她希望好起来,她是那么渴望着生命。手术切掉了她直肠上的肿瘤,也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她摸索着肚子上的造口袋——这是她新的排泄器官,她已经慢慢会自己去处理了。每次我想帮她,她总是说:出去!我自己来。可是有时候我会听到瓶瓶罐罐掉下来的声音,化疗药物已经让她拿不稳东西,手抖的厉害。有一天,姐姐说:给我拿一张纸和一支铅笔。我知道姐姐想她的画了。买来素描纸和笔,姐姐画了一个杯子和一棵树,叶子枝繁叶茂,杯子是倾斜的。接下来的很多天,纸上都是一片空白。更多时候,姐姐只是默默发呆。她的头发白了很多,我们越来越像母女了。
躺在病房的椅子上,我脑海里全是父亲和姐姐交替的脸。父亲正躺在另一个医院里,两天前从手术室推出来,刚刚脱离生命危险。姐姐,直肠癌,三期;父亲,食道癌,肺癌,晚期。一个月的时间里,我的家里出现了两个命在旦夕的癌症病人。转眼间天翻地覆。坚强的母亲,我不知道她还能坚强多久……
父亲的病不敢让姐姐知道,我陪在姐姐身边每天要强颜欢笑,生怕引起她的怀疑。在父亲手术前期我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告诉姐姐,单位派遣去南京学习,要去一个礼拜。她高兴着我的前途,欣然答应了。
济宁附属医院,远远看到父亲的身影。他更加苍老了,每天的放疗正摧毁着他。母亲坐在父亲床前,说着陈年往事,她笑着说:‘’你爸呀,出门不知道给买点吃的,再多好吃的也不知道给买。‘’我笑着说:‘’以后可不能这么傻了,想吃什么吃什么。‘’爸爸笑着听。妈说‘’说好了呀,你可得管我一辈子……‘’
医院有一个祷告室,我想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的地板上,一定浸透了我们家的眼泪。我们都会说:虽然不明白上帝为什么,可是我们都愿意顺应他的意思而不是按着我们自己的意思。他这样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因为上帝从来都没有错的时候。
姐姐说:‘’想爸妈了。为了不引起她的怀疑,‘’二姐负责安排,爸爸脱掉病服,到医院外面跟姐姐视频。姐说:‘’这是在哪呢?‘’爸说:‘’梅(二姐)非要带我们出来吃饭……‘’姐姐说:‘’那就好好吃点吧。‘’妈妈的脸在视频里出现,那隐藏着巨大哀伤的肿胀的脸一下子就把我击倒了。我几乎无法控制,我紧紧搂着姐姐,把所有的痛楚都化成亲情。姐姐,好起来!爸爸让你好起来!我们永远都做一家人。
脑海里一直是父亲从手术室出来浑身插满各种胶片,鼻子里塞着氧气管的样子。他伸着舌头,想舔到一滴水。我很想喂他喝一口水。清醒过来的父亲,被手术和药物折磨成了一个冷酷的人。他更久的沉默,易怒。看到我,他更加烦躁。我知道,我已经让他失望透了。事业,婚姻,无一不让他伤心透顶。我小心翼翼的尽着为人子女的义务和责任,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弄好吃的,我羞愧的流泪:我好像只有这么点本事了……可是并不能安慰他。临别的时候,我把头埋在他的脸上亲吻他,他用手抚摩着我的头发,声音和眼神都充满了慈父的柔情,我的心头一热,眼泪夺眶而出,我依稀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严厉又慈爱的父亲,老用硬硬的胡茬扎我的脸……
回到学校,孩子们围着我,消失了几天,她们生怕我又不见了。搂着脖子坐在怀里撒娇。亲爱的孩子,谢谢你们,滋养了我这么多年,我很难想象,如果没有你们,我会是怎么样,恐怕早已支离破碎。每一次的击打过后,都是你们纯真的笑脸治愈我。可是,我要离开了。这是我唯一辜负你们的一次。
我递交了辞职报告。不用再面对请假时冷彻心扉的毒舌和杀死人的眼神。她们从她们的角度考虑,并没有错,我从我的角度也没有错。我与父亲和姐姐相处的每一天,也许都是最后一天。我永远不要以后为此后悔。
今年的六一,我缺席了。六一对于一个幼儿老师来说,是多么重要。我想念孩子们。
每一天都成为倒计时,看他们午睡,挨着为他们盖上小被子,端详她们呆萌的小脸,还能有几次你们这样属于我:顽皮的艾琪,爱哭的悦悦,病弱的瑶瑶,老师是否能善待呢?……同事问:是什么时候走……我没有回答,心里隐隐作痛。
眼前划过他的身影——我们,终将渐行渐远,注定永远无法交集……
前面的路,黑的看不见方向。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可是,还是得走下去。
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