罅隙之鸢

《夜鸟》前

“且走到断渊之前,彼之明光,即汝所求答案。”

我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就这一句话,连环绕转在耳际穿梭。神志像是被饺子汤灌过,屋子里有股稀薄的潮味提醒我身在何方。几块防水布堆砌在窗前挡住光线,胃疼的程度交代了时间。门还是锁得好好的,我锁的,谁也开不了。那些时光错乱的梦懒得去想,头疼的厉害,也饿的厉害。

一手抚着肚子倒回床板,一股无法抑制的笑意窜了上来,于是我开始笑。从微笑到大笑再到捧腹不已、撕扯床单,我一直笑到声嘶力竭,笑到眼泪滚滚而落,笑到泣不成声、分不清清醒与沉醉的界限也分不清痛苦和快乐的根源,现在它们都是一样的,活着的死了的年轻的年长的,都一样。

我挣扎着喘平最后一口气,爬起来开了门。

明光铺天盖地,一股冷风带着蔷薇味扑了满脸。

一切都没变。院子荒败如常,石子路凹凸不平,温室的玻璃上爬满了变异蕨类植物,这些东西没人管是常态吧。我接着走,沿着那条破烂路,鞋底早磨穿了,磕绊得更厉害。走到墙漆剥落的红舍门口,门虚掩着。有灰尘从阴暗的屋子中飘出来,胃里绞痛,想吐。继续走了,射击场没人,实验室没人,故纸堆没人林子里没人占卜室没人大厅厨房都没人······夜叉宫空了,除了我以外,都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梦不是假的,是记忆。

我一直,是和这个地方的记忆一起,生活的吗?

当这个地方醒来,我所认知的世界便不复存在了。

根本不记得来这里之前我应该做什么,在一个时空碎片里停留了三年的我已经完全被同化成为这个地方的一部分。当外界的真相突然而至,所有的绮丽都会像空气灌进古墓一般倏然消逝,如果我没有见过这一切,会不会更好?这里就会是传说中的故土,是否存在都不重要了,可我偏偏在三年前到来,也带来了新的空气,我毁了这一切。

当这里的记忆消失,我的记忆却被唤醒······J的交代越来越清晰,他蓬乱的棕发,圆框的薄镜片反着光,挡住狭长的双目,还有漫不经心胡乱打节拍的手指,褶皱的白大褂上溅着咖啡渍······“菜鸟小姐,你的任务就是记录和观察,是每个人,每个人的每一句话和行为,都记下来······”他的绿眼睛很锐利,它们盯着我,“不用担心,你有的是时间······我们会帮你,每个人哦,一个也别落明白吗······”还是他的眼睛。

J······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当这个地方彻底清醒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夜鸟会接我回去,来的可能是莫里也可能是野菊,他们的出现就是J无言的威慑,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改变的能力。

真可笑。

真可恨。

我所处的这个世界不过是封印在古书中的时光碎片,我搞到了野菊需要的咒文,也用感官上三年的时间描写了这一片时光的运作规律,菜鸟的首秀可谓出师大捷,我却站在这儿忍受着空荡荡的一切也忍受着胃里翻江倒海的疼痛,那双绿眼睛在盯着我,他在盯着我。

就算一点点,我也要试试。

夜叉宫这个地方,是三年为一循环。所有的人都在这片土地上生长,但没人知道自己的时代早已湮灭千年。说起来也算是古书的记忆,记录的人只留了一段光影下来,当年的人早就随风而逝了。但就是这一点时光的旧影也让我无法自拔。

当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对我打开时,我就忘记了自己的来路。城堡的主人和他的未婚妻走到了人生的关口,厨娘生龙活虎中气十足,时光在城堡主人大婚前开始,在铁骑破城前结束,这个王国最辉煌的一段时光就刻写在这里,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记得他们所有人都身影都僵直在原地,既没有生气,也不像死尸,都成了一道道生命的影子立在那,非生非死的样子让我崩溃。

我轻轻抱了抱娇美的新娘,看着她在我怀里散成了灰。现在在空中混着潮气漂浮的灰尘,可能都是前两天逗我笑的影子。哪粒尘土曾是那个人根本不重要了吧,反正都是假的。

我又回忆起脑中那句话,我所追寻的答案,城里的占卜师出了一张牌,解语就是我梦里那句话。“且走到断渊之前,彼之明光,即汝所求答案。”这个世界的记忆也能给我引导吗?会的话,是不是也超出了J他们的想象呢?我不知道他们都了解多少,夜鸟的新人和炮灰没两样,我什么也不知道。

鞋底彻底掉了下来,前两天试图阻止铁骑破城的计划恐怕会让上级笑掉大牙,你且笑去。

我沿着蜿蜒的林间道走,一直走到溪流边,又沿着溪流回溯,穿越重重迷障走到断崖旁。

断崖便是占卜师口中的断渊吗?那我想要的答案是什么?当时问卜时我想要得到他那句可以破敌的咒文,可是那咒文却是城主用生命为代价保卫城池的誓言,与占卜师没有任何关系,与我想要的答案也大相径庭。只管继续走吧。走进密林深处的我,也无处可去了。

当展露出干枯地面的悬崖出现时我已经差不多瘸了,风已经停了,云也不再流动,这个世界将被从外部打开,而我将完成任务。我走到悬崖边,向下看,深深重重的暗影之下有一点明光,是涧底的溪流还是我的臆想?天空开始剥离。

而我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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