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是我们村嫁出去的姑娘。只是她不似别的出嫁姑娘一样,逢年过节才回娘家一趟,她常常在娘家住着,所以我便也能常常见到她。
她十分漂亮,这是我从小对她的印象。她身材十分高挑,偏瘦,常年披着一头及腰的长发,黑亮又浓密,用发箍拢着,发箍也一定是丝绒的布料包裹着的。她衣着考究,一直以来都是素雅的颜色,样式时髦,暗绿色的毛衣上一定有毛衣链,黑色的裤子不起一点褶皱,同色的高跟鞋也都是不沾一点泥土的,出门都拿着皮包装东西。每次见她,她都眉眼精致,唇红齿白。
那是90年代的西北农村,村里的妇女们出门要装钱就知道塞到袜子里,要拿点卫生纸就装进口袋里。实在有什么东西要拿却装不到身上的时候,就在家找一个结实点的塑料袋子,提个红色的或者透明的塑料袋子也就出门了。化妆品大部分人都只有雪花膏,每天洗完脸抹一抹就行了。大家都是一副面朝黄土的朴实模样。
只有小云,鹤立鸡群的出现在那个环境中。她美丽,仪态大方,不用出去打工也不用干农活。每次遇见她,我都想盯着她看,想看她的口红是什么颜色,穿的衣服到底是什么样式,虽是小孩子,也不敢明目张胆,只能偷偷的用余光扫视。她有时会察觉到,看我一眼,没什么表情,我别过目光,她走远了,只留给我一个长发飘飘的背影。
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后座的男生是小云的侄子,他常说某个东西是姑姑买的,我便更加羡慕他这位美丽又有钱的姑姑了。
后来,我知道小云家在县城,三个哥哥的孩子,若是在县城的高中上学,便会住在小云的家里,小云会管他们的学业以及饮食。我也听到的村里人说,小云离婚了。于是小云和她的儿子,便更加频繁的出现在村里。
有一次,我跟妈妈讨论起小云娘家,我妈妈说,她们家人作风不好。我知道作风不好是个贬义词,也不敢追问是哪方面的不好。
我上大学有次回家,因为感冒去邻村的一个诊所买药,意外碰到小云去打麻将。这时候我因为不常在家,已经很久没见过小云了。但她还是像记忆中那般模样,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穿着得体的衣服,是成年女性的知性,不同的是,只拿来一个手拿包,应该只是打麻将的时候装零钱用的。她跟诊所的其他牌友打招呼,十分熟稔。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小云。过了几个月,传来她的死讯。大脑里长了瘤子,死在手术台上。
”听说是经常头疼,一直让邻村诊所里的人看,那个人一直说没关系,开点止疼药而已。不想越来越严重,去城里就要做手术,谁成想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丧礼也是草草办了,从医院拉回来,她母亲买了一副棺材,直接就抬去坟地了。”奶奶告诉我,她说的邻村诊所应该就是我上次去的那家。
“那为什么不烧纸呢?(我们那里的习俗,人去世三天要烧冥币)”我问奶奶。
“出嫁的女儿,谁给办葬礼呢?她妈想给女儿烧纸,没地方烧,在自家屋里,儿子媳妇都嫌晦气。就草草埋了算了。”
彼时,我听着大人们围在一起说长道短,又说起小云。
“小云手里钱不少,县城还有一套房。可怜的呦,给她哥哥家的孩子做饭,把那几个娃都送到大学去,现在自己的儿子没人管,书也念得不好。”
“可不是嘛,她妈今年都82了,住在小云的房子里管外孙。外孙念书去一个礼拜不回家,她妈就下楼去一次买好多菜,一个礼拜才下一次楼。”
“小云的三个哥哥都托了小云的福了,给大哥的一双儿女做饭,帮二哥家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三哥孩子小云也管,盖房小云也添了不少钱,最后死的时候,大嫂子却连纸都不让烧。”
“小云为什么有那么多钱呢?”我忍不住问道。
年纪大的老人眼神闪躲,并不想回答我。倒是有个年轻的女人说话了,“小云年轻的时候给她一个远方表姐家当保姆,表姐夫看上小云了,就跟小云好了,给小云在县城买了房子,还给了不少钱。”
我暗自惊叹,马上追问道“那她后来不是结婚了吗?为什么又离婚了?”
还是那位年轻女人回答的我,“她结婚的对象看小云漂亮,有钱,小云婚后不愿意在婆家住,婆家也在农村,小云在县城住惯了,什么都方便,就经常在县城住着不回去。时间长了,她婆婆不高兴,再一打听,风言风语的,也就知道那回事了,就让儿子离婚了。”
讲到这里,老人才开始接话。“那时候还是个姑娘家,知道什么,肯定是她表姐夫惹得。不过那几个哥哥也是,自家的妹妹,给家里帮了那么多忙,别人说话难听,自己也就对妹妹那么薄情寡义的,死的凉薄的呦。”
到这里,好像所有的关于小云的疑团都解开了。那个娉婷的女子,每日平静的在村里行走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她生前感受到的,是人世的热情还是冷漠?
而今,斯人已逝,只留下她的儿子以及老母亲
松鼠桂鱼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