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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看起来简单,其实易学难精。比如围棋,看起来简单吧,棋就黑白两子,棋盘随时就地画成,规则似乎也不复杂,但越下越发现变化无穷,足够人们下一辈子、下成职业、下成大师。低俗一点如麻将,吃碰杠听胡,东南西北中,坐下来摸两把,半个小时就能入门,但要练成懂得记牌算牌腾挪闪让的高手却不容易。世事往往如此。
做人也一样,清心无欲最简单,正人君子最纯粹,但始终如一做到的并不多,属于典型的易说难行、易学难久。做个小人贱人同样不容易,道义放两旁、名利摆中间,那是要拉下面子放下身段的,同样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那些人前人后判若两人的“老虎”和“苍蝇”,那些脸色如常出没在芸芸众生面前的伪君子,几张面具无缝切换,利益面前精心算计,诱惑面前放手一博,看起来简单、实际上也难。最起码,他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突破自己的心理防线,这就是件挺折磨人的事情。
餐桌上有朋友开玩笑,篡改古语说是“君子淫荡荡,小人色迷迷”,赢取掌声嘻笑一片。你看对于小人贱人以及伪君子真小人,坊间似乎有一种难得的理解与默许,兴许这正好迎合了人性阴暗放纵的那点冲动,又恰是反衬着身为君子者清寒难耐的万般苦累艰难。想想《红楼梦》里贾雨村,七品芝麻官刚刚到任,立刻就有人主动献上护身符,暗黑版的从政守则从天而降,真是俗世催人贱、一刻不停留啊,就看你有没有胆量立学立行。
若要说到封建官场,那小人贱人可就太多——大事罗列不完,随手侃侃小事吧,比如唐朝宰相牛僧儒的故事。唐人《东观奏记》记载,唐穆宗时期,司空李愿有一绝色侍婢真珠,他担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准备进献给皇帝,而宰相牛僧儒想要收纳,便托人向李愿密说利害,声称“大凡尤物必能祸人”,进献则怕有碍君王、不献又怕皇帝怪罪,还不如送给他人比如当朝宰相。李愿一听,果然在理,于是“尤物”落了牛大人之手。你说这牛大人为了一个美女,玩这些阴谋诡计,是不是够小人?
牛僧儒就是唐朝末年“牛李党争”的“牛”,他后来外放扬州当淮南节度使,幕下有著名才子杜牧。扬州对于杜牧,那是不可忘却的记忆,“十年一觉一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他绝对是娱乐场所的VIP。大和九年,杜牧升任监察御史,牛僧儒设宴饯行,席间还嘱他要行为检点,杜牧不以为然。牛僧儒于是拿出一匣小纸条,上面都是他夜间行踪记录。有人说,这是牛僧儒暗行保护性措施。但谁知道呢,毕竟杜牧提拔去了京城,这匣子为何不能用作制约性“小黑账”?反正以我小人之心相度,能明说的事非要暗中派人监视,能早说的事非要提拔之后才说,加上之前计抢“尤物”的手腕,我很难称他一声君子。
牛僧儒还是颇有些政绩和文名的人物,究竟算君子还是小人?实在不好定论。或者单看一头,究竟小人或贱人长什么样?宋人庄绰的《鸡肋编》里提到“小人之相”:欲识为人贱,先须看四般,饭迟屙屎疾,睡易著衣难。虽然写得很具体,但是说真的,对照这个九百年前的识人秘籍,我立即想到了我儿子:他年幼时,叫他吃饭时他总显得比领导还忙,叫他学习练琴时他往往中途来尿,他晚上只要看书就能很快睡着,早上起床则总是拖延症发作,难怪他妈常叫他小祖宗。现在他上高中,似乎进步了很多,但还得继续努力。
莫非庄老师笔下的“小人之相”乃是正宗小人——是指未成年“小人”,而非传统意义上的小人贱人?当然不可能,这只是开个玩笑,绝非庄老师本意。实际上,庄老师对人品是很敏感甚至严苛的。比如他记载,有一次唐太宗看到一棵好树,忍不住感叹“此嘉木也”,陪在身边的中书侍郎宇文士及听了,随口附和着同样赞叹了一声。没想到太宗却板起脸来说,“魏征常劝我远佞人,不识佞人为谁,今乃信然。”显然在庄老师眼里,宇文士及大有溜须拍马之嫌,应是妥妥具备小人贱人的特征。
可作对比的,是庄老师随后提到另外一棵树的故事。御史王义方买宅,成交入住后发现新宅院子里有棵树很好,王大人心感不安,几天后特地把卖家找来,说“此嘉树,得无欠偿乎?”结果硬生生追加给卖家一笔钱。庄老师赞叹这“足见廉士之心”。虽然我总觉得“卖的没有买的精”,而且以我这种现代俗人的观点看,事后加钱多少有点刻意做作,但庄老师把宇文士及和王义方放在一起聊,显然是有小人贱人与正人君子对比的意思。
但实际上,王义方固然是个孝义清廉的君子,可宇文士及的名声也并不坏啊。《旧唐书》说他“通变谨密”,听起来就是褒义,病重时唐太宗亲去探视他还流涕不止,君臣关系也是相当不错。至于那天在那棵该死的树下,唐太宗忽然觉得随声附和就有小人贱人之嫌,这着实有点儿冤:你就那么随口一说,我就那么随口一应,结果你就上纲上线,这不是钓鱼执法、挖坑等人跳么,身为领导有这么玩的吗?
其实庄老师《鸡肋编》的记载并不完整。唐人刘肃的《大唐新语》说,那天宇文士及被太宗质疑以后,赶紧谢罪:臣子们经常犯颜直谏,搞得皇上老是手足无措,我有幸陪在身边就想稍微随意点,否则贵为天子者又有何乐趣?这么一说,太宗也就释然。这话说的真没错:大家都在园子里赏游闲玩,何必还如办公室一样拘谨严肃不苟言笑?或者再想开点,以宇文士及和李渊、李世民的两代交情,那些话兴许只是皇帝与臣子之间的一个玩笑呢,不排除庄老师有点过度解读。
然而不得不承认,现实生活中,庄老师的解读再正常不过。唐太宗和宇文士及作为上下级之间的这种对话,哪怕只是开玩笑,也往往让人琢磨出话外之意,让人生出“逢人只说三分话”的戒备。相比之下,我还是赞赏自己曾经遇到一位领导说过的话:莫因一言一事以废人。是啊,人哪有那么完美呢,总有言不及意、事不如愿甚至牢骚满腹之时。世上真正的坦荡君子固然未必多,但罪至难恕的小人贱人恐怕也少,多给点宽容慈悲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