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尘间红叶
01
夜幕低垂，细雨斜织。泥泞的小路上，依稀有个人影。头戴斗笠，低头赶路，行色匆匆。
“一，二，三……十，十一，”口中念念有词，“十二！”他伫立在一间茅草屋前，是这家。高高的旗杆上一个斗大的“當”字，历经风霜雪雨，风彩依旧。如同一只风干的手，招呼着南来北往的人，留下脚步。
他闪身进店，陈旧的柜台上，只有个掌柜先生，守着一个硕大的算盘，昏昏欲睡。“少侠，拿酒来！”
那个老家伙，半挣开眼睛，上下打量着来人。“客官，此处的规矩，你不懂！”
“怎么，二十年不见，你改脾气了！”他说着，把背上的包袱解下，丢在柜台上。“叮当”一声响，砸醒了这个装睡的人。行家一听便知，沉甸甸的真金白银。
他激动地双手合十，“老兄，照老规矩，上坛女儿红！”
客官没搭理他，径直走到靠北的窗前，坐下。眼睛盯着外面的路径，夜深人静，空无一人。
不大会，有人端来好酒好菜，满满一桌子。他伸出手，亲自把对面的酒杯，斟满。双手抱拳，“来，喝酒！”
自斟自饮，自言自语，时悲时喜。对面仿佛坐着一个人，陪着他喝酒叙旧。一会功夫，坛尽杯空，面色潮红。
02
他趴在桌上，醉倒了。依稀间，有双温柔的手轻敷在他的肩头，睁开惺忪的醉眼，恍惚中看见了她的眉目。
若干年前，也是个阴雨天，他用石子绑了书信，丢进了她虚掩的窗子，告诉她，夜里来“12号当铺”一见。那夜，他望星约月，饮酒沉思。纠结矛盾，无所适从。三更半夜，人去屋空，她终未至。
一口气喝干了，满满一坛女儿红。他踉踉跄跄出门时，掌柜的，当年的少侠，递给他一包银两。说是，有位姑娘把自己亲手织的七彩嫁衣，抵给当铺，换了银两送他做行走江湖的盘缠。
他不敢拿，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归期是何夕，也许是后会无期了呢？她的青春和嫁衣，要成为此生的死当！
却有不得不走的理由，生命里不能只有一种可能，他要得是前程，名利，还有执念。困在一隅之地，终究会磨灭身体里的棱角，让自己的梦想成为一个椭圆。像驴子一样，围在磨盘边打转，抬头一片天，低头一片地。最后不看天地，闭着眼，也走不出脚下的方圆。
她说过，你带着我吧，我不怕跟你吃苦。他坚定地摇摇头，“带着你在身边，我就有了顾忌和牵绊，就不能勇往直前，坚不可摧。”
明白了，没有人愿意带着一个包袱上路。行走江湖，独来独往，虽然寂寞会成为习惯，但可以走得更远。
怎么就把她想像得如此不堪，一直以来，她都是希望成为他身边的一棵树，与他心手紧握，共享风雨雾岚。却不知道他当自己是一朵花儿，经不起风吹雨打。
他总是这样的自以为是，替她做最好的决定，却从来没有想过她要不要。还是不能看着他一个人走，这样的离别令人沉闷。他离开后，她来到当铺，发现他的酒杯里，剩下最后一滴水，她饮下。
没有人发现她眼中的决绝和勇敢，一个女子狠起心来，简直比岩石还要硬。踩着他的影子，追寻着他的脚步。风餐露宿，人来人往，一个人的日子只能收起懦弱，拼命坚强。
思念将一个人的影子，拉得又冷又长，想要哭泣，想要回头时，就看看前方，或许他就在不远的地方行走，这样的自己不会感到太多沮丧。不愿意把生命浪费在漫长的等待中，只有比那个人走得更远，更久。
03
追寻，忙碌，他以为自己是一只翱翔天空的鸟，多年后才懂得那是风筝，不管有多高多远，身上还是有一根线。紧紧地牵绊着他的脚步，那颗向往远方自由的心，终究要回到起点。
几十年生死两茫茫，他们也许还会在人海中相遇，相见。走过一段相同的路，听到一首熟悉的歌，喝着同一杯用岁月酿成的，叫做苦涩的酒。
一日，在一座城的街头，她看见一个背影像他的人。神使鬼差，她跟着他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他停在一家店铺门口，接了个眉目清秀的女子，还带着一个粉嘟嘟的团子。
一家三口，美满如画。他们说说笑笑向她的方向而来，她仓皇失措，想要躲在人家屋檐下，像个小丑。无奈脚下如同生了根，怎么也拔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经过，似曾相识的面目，却没有笑容。
在他远去的身影背后，她无悲亦无喜。他不是那个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没有站在原地，傻傻地等。一个人走出了那么久那么远，她也知道许多的人和事回不到从前。很多事，没有忘，只是适合珍藏。世界这么大，还要去看看。
她没有回头，也许是怕一回头，就没有再走下去的勇气。还是没有好好地说一声，再见。有人说，分别时，说过再见的人，还会相见。然而没有说过的人，竟再也不见。
他不会知道，她一直跟随自己的脚步，一路向前。即使泥泞坎坷，只要想起远方的姑娘，心中充满希望。而她竟然走在了自己的前面。也许走过同一段路，看过同一片天，淋湿了同样的心情。却在同一时空里，擦肩而过。
终有一天，他无法拒绝内心的召唤，决定往回走的路上，她还在追赶他的脚步，一步不敢停留，到最后发现，这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梦想，说到底，是为了自己心底的光芒。
终究是不同了，是残酷的现实和时间，改变了生命的轨迹，他们再也不能共享快乐与忧伤。
04
“我回来了，你已不在。”望着杯中黄白之物，徒添感伤。
有人拎过一壶酒，与他对影成两人。拍拍他的肩，把那包银两奉还。“兄弟啊，倾尽半生，你我都是在做一场梦。”
是掌柜的，当年的少侠，已成大叔。满脸沧桑，掩不住昔日的风流倜傥。走过的路，爱过的人，刻进了眼角的皱纹里，隐藏在暗暗的瞳孔中。
“不用沮丧，也许你深恶痛疾的生活，偏偏是他人苦苦追寻的结果。”
“穷追不舍的事，没有结果，就不要再去想它。久候不至的人，没有来，就不要再等了。”
“这世上没有翻不过去的山，也没有忘不掉的人。”
他端起满满一杯酒，“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并不等掌柜的回答，一仰头灌下。兴许这陈酿太烈，竟呛得他咳嗽连连，直到眼中有了泪。
“哈哈，我不但有故事，还有酒！来，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们不醉不休。”
他与他碰过杯，“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吧，这漫漫长夜，有酒没故事，有点乏味。”
“酒不醉人，人自醉。我们总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眼泪。人不可不醉，亦不可太醉！”
“来，喝酒！”
end
我是尘间红叶，坚持将美丽进行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