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2.11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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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灼土家族的行安城内,前线指挥官白桐全身披满军铠,在宽敞的指挥大厅来回踱步,一双凶恶的眼不时看向大厅的正门。
白桐身后的幕帐一阵窸窣,缓缓探出一张中年壮汉的脸:“你说,他不会不敢来吧?”
“知温做了五年的城主,这点胆量还是有的。”白桐的手不自觉按在腰间的单手剑上说,“这次,她不跟我们走,就得跟旭日神走。”
正说着,一阵脚步急急匆匆地追至门前,中年壮汉刚刚把头藏回去,大厅的木门被一脚踹开,连门框都发出一阵不易察觉的痛苦声响,随之冲进来的一个中年女人摇晃手中的一张信纸,质问道:“白桐!我要你亲自告诉我,这封信上写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已知,何再问?”白桐冷笑着说,“你在行安城这么多年,灼土家族现在是什么样子,你也看得清楚,何必再为青照这个铁头卖命。”
知温苍白色的脸上渐渐充满血色,粉红的眼睛射出数道寒光,几乎要将手中的信撕碎。她用鼻腔长喘一口气,指着白桐的鼻尖问:“这就是你信里说的,‘高墙后挺胸而立,低檐下俯首吞声’?你别忘了,冬骨他亲手抹杀了特兰最后的血脉!”
白桐听完却大笑道:“知温,你别傻了!现在是战争,你还管血脉不血脉的事。特兰死七百年了,与你我什么干系!”
“与你我什么干系……说得好……”知温转身作势就要走出大门,却突然转身,拔出挂在门边的长剑,一记纵斩划出寒光,正欲砸向白桐的铠甲。白桐好像已料想到她会出这招,不慌不忙地向后一躲,同样拔出佩剑,转眼剑锋已搭在知温的脖颈。
“我是为了你好。”白桐说,“可以告诉你,洛松和殷蓟已经集结四千大军,就在行甲镇的门外,到时战号吹响,行安城、行千城、燧石城也会一起卷进去,你觉得青照能顶住这四千人,还是你能顶得住?这还不算周边的佣兵团,一旦他们也参战,行安、行千、行甲这铁三角也坚持不住多久,从此灼土的东南沦陷,而你,即便骨头再硬,到那时也凑不到一起。”
知温向他吐一口口水,骂道:“四千兵力就给你吓成这样,孬种!”
白桐不温不火地抹一下脸说:“可你算过灼土家族整个南部防线有多少兵力吗——七千!这些年来青照一直想把冬骨踩在脚底下,兵早就打光了!你的行安城里现在只有五百多可调动的兵!你心里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
“五百又如何?我知温就算只有五十人,用尸体也要砸死冬骨这个祸害!”
白桐摇头一声长叹,眼也没抬地挥起手中剑,一抹血色抛成一道弧线。这位行安城的城主,至死都用那道凌厉的目光看向同一个方向,心中的信念随脖颈处喷薄的赤红化成一道长河。
“可惜了这一身骨气。”白桐叹道。
1.
殷蓟家族的内城大门前的守卫望着疾冲而来的一头森林狼,一时慌了阵脚,拦怕被撞,又不能放一头狼随意进去。直到那头狼走近了,才发现狼背上跨着一个女人。
“停下吧,路遥。”
森林狼还未刹稳,珏染熟练地跳下狼背,缰绳随手套在路边的石柱上。守卫这才看清来者何人,但还未等他们说话,珏染却先表明了来意。
“洛松族长之令,我为信使,有事相告,求见族长。”说完她递出一只信函。
对于珏染这个老熟人,青蛰早已有令无需报告,直接放行就是了。但守卫还是接过信函看了看上面的签字和烫印,确认无误后才说:“暂留随身武器便可进入内城。”
可她从身上摘下来的,却是一把断刃,守卫虽有疑问也不好说什么。见珏染向内城中走远,他们方敢仔细端摩这把武器。
“洛松家族这么穷了吗?给守护用残剑?”
珏染与冬骨刚一见面便无废话,开口就将松柏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达——意思很简单,松柏同意向殷蓟借兵两千,也同意暂时搁置两家族联姻的事,并对于常松“失智”的所为,导致燧石城丢失和冬尘受惊的事表达歉意,望殷蓟家族不要介怀。珏染说完单膝跪地,双手递交信函。
青蛰和冬骨相视一笑,都大概明白松柏的意思:无非是先表明诚意,然后探一探冬骨的态度,如果冬骨态度如之前一样笑里藏刀的样子,说明殷蓟已经有意向洛松开刀,那么松柏就要提前做好与殷蓟决裂的准备;若冬骨同样表明了诚意,就算联姻无望,那么两家族的和好关系还能继续下去。而冬骨自然不想这么快与松柏闹掰,急忙走上前以笑脸相迎。
“老哥还这样见外,谁家孩子不犯点错误。”冬骨亲手接下信函,连看都没看就将珏染扶起来说:“回去告诉你族长,这事我早就不生气了。既然你们愿意借兵,我也不能白借,我马上就能准备好一份洛松家族朝思暮想的礼物。”
“礼物?”珏染的眉毛一弯,画成一个问号。
“暂时先不说,不然就不是惊喜了。”
除了联姻的事,珏染想破脑袋也没有一点头绪,冬骨所说的惊喜到底是什么。就怕最后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不能在任何时候小看面前这位族长,他总能在人不经意时捅上一刀。
冬骨说完此事,转而话语一变,轻轻拍打珏染的肩膀说:“听说冬尘还坏了你的佩剑?”
珏染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确实如此,冬尘少族的一名侍卫仅用单手拍碎了我的佩剑。但这是我学艺不精,我已立誓从此佩戴断剑,直到打败他的那一天。”她再次俯身拘礼说,“望族长准许我今后对他发起挑战!”
“好!准了!”冬骨大笑道,“他叫‘晨冰’,就在你青蛰叔叔的宅院中入住,要是想挑战,随时来访!”
珏染的眼中闪过一股难掩的兴奋,旋即行拜别礼后转头快步离去。
“你说,给她多长时间,她才能把天伤打败?”冬骨看着消失在阶梯处的珏染,向青蛰问道。
“她的基础有些差——可能……下辈子吧。”青蛰说。
2.
冬尘还未在家安稳两天,就被冬骨安排去边境迎接炫天家族的访客。这次她倒是没编造理由推脱,因为这是关于家族的大事,推也推不掉。而晨冰作为侍卫也一同随行。
晨冰站在殷草城的北城门下,回头看向随行的一百名卫兵,各个精神抖擞,银刀亮甲,看得出来殷蓟家族对此次炫天来访十分重视。青蛰也对冬尘千叮咛万嘱咐,在炫天面前不要害怕,也千万不能像在家一样轻浮,这样有损家族的颜面。
最后,青蛰用一句意味深长的“万事小心”,结束了这场送行。
护卫的队伍一路歇歇行行,冬尘的脑袋也不知多少次从旅车中探出,观赏沿途的风景。一场大雪刚刚停歇,彻底翻过秋天的最后一页,枯草与白雪交织的衣裙悄然跨过无数起伏峰峦,旭阳也随之变得宁静。直至一阵静谧和空灵的风撞向凌堡这座望不见顶的巨墙,才可看见凉雀城升起的缕缕炊烟。
这座“殷凉”、“殷雀”两代族长的埋骨之城,即使过去数百次战火的洗礼,也从未换过它的妆容。
卫队长在队首挥动手中的令旗,整个护卫队在城门前停了下来。队长小跑上前与大门守卫交谈一会,便打开城门放行了。然而他并未直接开拔队伍,而是走到冬尘的旅车前。
“据凉雀城的守卫报告,前方即将发生战事,但更具体细节他们也不清楚。我们还要进城吗?”
“战事?”冬尘看了晨冰一眼,摆明了是要听晨冰的建议。
“你别看我,我的职责是保证你的安全,其它的事我不管。”晨冰依在旅车角落里,天塌了也不看一眼的样子。
“我要是知道怎么办,我还用看你这张臭脸!”冬尘举起靠枕就要打。
晨冰一路上不知道被这张枕头打了多少下,这又挨了一下才服输道:“至少见见指挥官问清楚情况吧——我们是防守还是进攻,和谁打,对方人数,我方人数,有什么攻城器械,对方指挥是谁,是否了解。你作为少族也可以问问指挥官的计划概要,这些基本的信息都要知道,但尽可能不要对指挥的计划做更改和否定,这是忌讳。”
“你早说我不就省力气了,真是的。”冬尘瞪了他一眼,又向队长说,“就按他说的办。进城吧。”
冬尘毫不怀疑听从了晨冰的话,但还是问道:“前面你说的我好像懂,但为什么不能对指挥的计划做更改?”
“道理很明显,指挥对敌我双方的了解都比你要清楚得多,指挥拥有更多的信息,所以能够制定更加完备的计划。历史上有多少战役,都是因为城主或更高权力的人胡乱彰显自己的权威,导致损失加重,甚至失败。所以有许多家族吃到痛了,就将战事的责任划分和官员等级制定得十分严格,以防这种情况的发生。”
“那万一指挥官投敌,或者是个蠢蛋怎么办?”
“不知你们殷蓟家族如何。一般来说,一座城的指挥官不仅一个,也不仅仅是一个等级,他们之间也能起到相互制约,共同商议的作用。”
冬尘又是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顺带着对晨冰夸赞一番。
“夸我有什么用,这堂课得加钱。”晨冰眼皮稍稍抬起,伸手就想要钱,反被冬尘打了他手心一巴掌。
稍时,护卫队已经走到城主的议事厅前,而城主鸣江早早就在门前等候。鸣江没有太多嘘寒问暖的废话,将冬尘和晨冰二人请进大厅,开门见山便说当前战事的情况。
“估计你们刚刚从殷草城出发,我也才回到凉雀,一回来就得到两个好消息:灼土家族的行安城指挥官白桐早就有意投向我们家族,于两天前发起叛乱,城主知温被杀,现在行安城内一团乱麻,我觉得这是一个攻下行甲镇的好机会;第二是洛松家族已经同意向我族借兵两千,现已驻扎在凉雀北城门外——”
这位白胡子城主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墙面拉下来一张地图,手持一根长棍在地图上敲敲点点,与教师一般无二。
“少族且看——行甲镇,行安城,行千城组成一个三角,他们虽然每座城拥有的兵力不多,但防守尤其坚固,一方有难,两方支援。现在行甲镇身后的行安城内乱,这个铁三角就破了,我们又多出洛松家族两千兵力……”
“等等!”冬尘打断了鸣江的滔滔不绝,“我不是来接炫天家族的族长吗?突然说起这些干什么?”
鸣江一拍脑门说:“对对,还有个事忘了——行甲镇是灼土通向我族的要道,正常情况这条路是通的,而行安城叛乱导致行甲镇害怕外敌间谍潜入,现已封城。现在炫天被卡在行甲镇和行安城中间,根本过不来。”
这下冬尘彻底傻眼——本来是一个接人的简单差事,现在情况却是有一座城要打,打不下来就接不到人。也不知炫天看见这团乱局会作何感想,万一一气之下调头回家了呢?更让人害怕的是,炫天家族的军队强悍勇猛,再看殷蓟家族的军队不忍直视,会对殷蓟家族什么想法……
她越想就越烦躁,一屁股坐在城主的椅子上。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她能想到的只有找个人偷偷穿过行甲镇,向炫天说明目前的状况,如果炫天脸色不对的话还要暂时安抚下。一想到接下来还有事要办,她抬头看向晨冰……
“又看我干什么?”晨冰抖抖翅膀说,“你身边那么多辅臣,别专挑我一个使唤。”
“我加钱。”冬尘说。
这根本不是加不加钱的事,因为他即将正面面对炫天。晨冰对此既期待又害怕,他想念多年未见的父亲,也怕炫天会因为擎烟城的事……
他并不害怕炫天可能对他惩罚,即便因此而殒命。可内心里的酸楚就像一颗放在山腰的球,明明向上爬一点就能面对阳光,脱离阴影,可它总是忍不住向下滚去,越滚越快,轧出一道沟壑,摧毁所有的拦阻。现在,那颗球已经到达山脚下,再回头看向遥不可及的顶峰,力不从心地悔恨当初,为什么当初不勇敢一些……
“请问少族,这位翼人是……”鸣江一脸好奇地看着仍在惆怅的晨冰,问道。
“他叫‘晨冰’,是我的不听话的侍卫。”
晨冰对鸣江稍稍点头,什么也没说,仅以此回应。
鸣江见刚刚二人除了讨价还价之外什么也没说,却好像什么都商量好的样子,只好向冬尘询问她的计划。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计划,也仅仅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战事自然有凉雀城的人负责,但有关访客,冬尘也应该负责到底。
“安抚炫天的事,仅靠这位翼人恐怕……”鸣江也看向晨冰说出自己的担忧,“一来是炫天此人较为多疑,可能不会轻易相信一名侍卫;第二是行甲镇警戒严密,要想穿过去十分困难。本来我们计划刺杀他们的指挥官,但我们派人过去潜入三次,都是还未进城就被暗哨发现。”
冬尘听完眼巴巴看着晨冰,小跑上前抓着他的胳膊,拿出小女孩的嗓音央求道:“帮个忙呗,就这一次。想要什么你就提,我尽可能满足。”
晨冰想了一会,视线正好瞄中她怀里抱的木杖。冬尘顺着他视线,低头正好看向自己挺立的胸襟,小脸一红地皱起眉头小声嗔怒道,害怕一旁的鸣江听见:“你想得美!这个不行,‘小禾苗’都给你了还不够嘛!”
“你才想得美。”晨冰一把抢过木杖,同时没忘瞥她一眼,“想太多。”
“不好意思,误会了。”冬尘羞红的脸更红了。
3.
众名指挥官和前线军团长围着一块沙盘七嘴八舌地谈论各自的想法,一时间,整个指挥所比起早晨的集市还要喧杂。冬尘就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不时揉捏额头,嘴角早就咧成不耐烦的样子。
“他们就这样商量战术?”冬尘看着身边站着的晨冰。
“司空见惯。”晨冰破天荒地用一句蓝月语回答,始终保持着波澜不惊的脸。
冬尘长叹道:“我甚至听不清你在说什么,唉。”
不到半刻钟的噪杂过后,好在最后定下了计划。对于进攻行甲镇的主战场,因为战场根本施展不开四千人同时出战,先用一千五百人进攻南门,然后各派六百人在东西两侧同时进攻,用五百人防止背后的燧石城偷袭,剩下的在凉雀城待命。对于行甲镇的后方,为防止行甲镇中途得到支援,佣兵团需要提前就位在行千城和行甲镇的必经之路上,扮成劫匪阻拦所有人的来往,使驿兵不能向行千城求援。至于行安城已经自顾不暇,也不必考虑它。反正这是一场富裕仗,就算行甲镇得到后方支援,这也是必胜的战役。
指挥官们定好了计策,最终向冬尘复述了一遍。
“对方一共有多少人?”冬尘听得云里雾里,也不能干听着不说话。她突然想起之前在路上晨冰的叮嘱,只好简单问一句。
“行甲镇有七百左右的兵力。”指挥官回答。
冬尘装模做样地思考一下,然后说:“我不干涉战事,反正咱们有四千人,站他们面前吓也吓死他们了。”
前来报告的指挥官听完便颔首拘礼,转而就要回到沙盘边上,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冷不丁抬起头吓得周围人一惊,只听他似是突然惊醒般地说:“对啊!少族说得对!吓也吓死他们了!我们完全可以这样办……”
“哎!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可不能拿战争的事来奉承我!”冬尘连忙打断他,以为是指挥官为了奉承少族,故意拿她的话来做文章。
“并非如此!其它不变,只需要让我们的兵力让对方看见就可以了,比如整合我们所有兵力,就在他们眼前分配队伍。”
“士气是战斗力的重要部分。”晨冰慢悠悠吐了一句。
冬尘想了想,还是不明白地摇头。
“让你以一打二,你可能还有勇气一战;但让你一打五,你能想如何逃跑。行甲镇的士兵们如果看见我们有这么多人同时进攻,自觉这根本是一场不可能赢的战役,就会斗志尽失。”
这样一说,冬尘就又懂了,脑袋像啄木鸟似的“哦哦”着:“所以,我也聪明了一次?”
“也没聪明哪去。”晨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