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黎昏迷的时候，参元人行动的速度比任何人的预料都还快，也发生了一连串蝴蝶效应的事情，而参元联邦两个王子之间的竞争，单单从比夕把文宝大君送给吉文瑟这件事情上就能看出，比夕没有吉文瑟的应变能力好，为什么这么说呢？比夕的目标是直接去攻打昂宿联邦，他想要快速实现侵占昂宿联邦的野心，就需要更多的军队，或者，减少昂宿联邦抵抗他的军队，当他在以兰星抓到文宝大君后，他在心里就生出了一个有点胜算的计划来，可谓能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

“难怪他要我们把文宝大君送到吉文瑟那里去哦。”这是李兆黎和琛娜重逢后，琛娜听完李兆黎的讲述后说的话。

比夕王子的计划确实不假，文宝大君被送到吉文瑟的飞船上后，比夕给昂宿联邦发了信息，告知文宝大君被他哥哥绑架了，结果昂宿联邦有三分之一的军力都被征调朝着吉文瑟的方向去，这里面还包括部分是文观夫人的长生军，这达到了减少昂宿联邦军队的目的了。一石二鸟里面还有个有趣的目的，就是这能给吉文瑟增加抢他功劳的难度，本来，吉文瑟如果顺利穿过了门梭联邦，那就是能直接抵达昂宿联邦的星域，不像他，需要先到以兰星这个三个联邦交界处的星球，才能往昂宿联邦的星域开赴，这导致他绕了不少路程。

但比夕没想到的是，他把文宝大君送给吉文瑟反倒是帮了吉文瑟的忙，在接触到文宝大君之前，吉文瑟只需要担心的是门梭联邦的军队，这是他要正面应对的战争，接触到文宝大君的瞬间，吉文瑟甚至还担心那些服用白晶的昂宿联邦盟友会杀过来，可事实相反。吉文瑟把文宝大君在他飞船上的信息发送到猎户臂的所有角落，还附带他被捆绑在铁笼子里的视频，那些所谓的盟友，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果真的和吉文瑟开战，不管谁给文宝大君带来一丁点的伤害，那以后都不会有白晶了，先别说还能不能延长寿命，还得考虑文观夫人会报复他们，提前要了他们的命。这些消息在吉文瑟的军队里传开后，士兵们不再忧心忡忡了，他们反复提醒身边的士兵要记住文宝大君的样子，一定要保护好这个护身符不受到伤害。

“白晶啊，哈哈哈……。”吉文瑟已经接近门梭联邦防御火力带的星域了，却没有遭遇到任何抵抗，当他得知还是因为文宝大君在他飞船上的原因时，吉文瑟在军队的百人长会议上大笑。

门梭联邦那些不服用白晶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参元人的飞船在他们的星域里航行，自己却无能为力，太阳系的知识体系里有个定义叫“马太效应”，这个效应在门梭联邦的权利和财富关系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权利越高的人就能有钱购买白晶延续寿命，他们便能够更久地掌握着权利，而权利又能带来更多的财富，他们拿着这些财富去购买白晶继续延续寿命和延续权利。那些买不起白晶，处在更低阶层的人便没有机会去触达更高的权利了。门梭联邦的绝大多数权利高层都是白晶的受益者，他们自然不想出面阻击吉文瑟的军队，嘴上说的理由是避免战争牵连到门梭联邦的百姓，实际上，也是避免伤害到文宝大君，从而断了他们购买白晶的门路。

吉文瑟的军队推进速度没有太多变化，他们会劫掠路过的星球，如果是劫掠的过程耽误了时间，飞船变化短时间内提速向江平星的方向飞，他们途径的星球都在请求联邦保护他们，元老大会上池丘据理力争，都没办法让元老们出动军队去保护他们的子民。稍微富裕点的星球会组织军队进行防御，而那些平穷和武力不够的星球，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星球被参元人践踏，联邦的元老不知道的是，他们在保护自己的利益的同时，也失去了民心，这其中，辛条里星球便主动叛变，带着星球的飞船和士兵加入到吉文瑟的队伍里，一路上劫掠门梭联邦治下的星球，但他们偶尔也会和参元人的士兵发生冲突。在吉文瑟看来，掠夺过程中因为分摊不均冲突很正常，或者是军队里炫耀战利品被人嫉妒产生冲突也很正常，直到有几名参元人的百人长被辛条里人杀掉后，他才亲自过问冲突。

“梯米达王，你得解释清楚，为什么杀掉我的百人长？”吉文瑟把手里的物件重重摔在桌子上，梯米达王是辛条里人的首领，他的祖上是池丘父亲的将军，在选择离开政治中心时，带着自己亲信和他们的族人迁移到了辛条里星球，从那时起，他们就称自己为辛条里人。

“王子，军队劫掠是为了筹集物资，不是为了屠杀普通人取乐，你的百人长算什么军人，你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吗？”梯米达王身材匀称，战斗服在他身上显得尺寸刚刚好，头发总是干干净净的，若只是看他白净的脸庞，没人能猜出他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

“在劫掠过程中遇到抵抗，杀人是为了立威，这能让后面的人放弃抵抗，我们在提高效率的同时，也能减少更多的伤亡啊，这道理你不懂吗？”

“王子，无辜的杀戮就是杀戮，没有你说的那么复杂，辛条里人生来是军人，也是普通百姓，军队筹集粮食，只要是能给百姓留条活路，没人会冒险去抵抗的。那星球上的人已经主动交出了粮食，放下武器在等我们，可你的百人长倒好，过去就开始无差别屠戮，军人不仅是打败敌人，还有保护无辜的责任，辛条里人不会对这种行为坐视不管的。”

“好，这个我不跟你争了，梯米达王，我请你始终记住你的使命。”

“这不用你操心，吉文瑟王子，我的使命是把门梭联邦从堕落者手中解救出来，你要明白解救和破坏的差别，你手下的第九军团，是在肆意破坏门梭联邦，这个请王子不要忽视事实。”

“梯米达王，我们不要再这里辩论解救和破坏的差别，如果你真要这么去区分，那我觉得你还是没有记住的你的使命，你既然要解救门梭联邦，堕落者服用白晶这么多岁月，他们已经把门梭联邦星域里的星球同化了，或者说，他们已经把这些无辜的民众改变的异常听话了，听信他们的鬼话。你如果真想解救门梭联邦，就需要通过一些看起来不合理的手段先破坏堕落者在民众眼里的形象，梯米达王，你还是没有明白你使命的重要性。”

“吉文瑟王子，你这是诡辩，你在各个行星招募流氓恶棍组成第九军团，你任由他们到处破坏，是，如果真按你的逻辑，这确实能打击堕落者在民众心里的形象。但是，这也深深伤害着门梭联邦的民众，那些无辜的孩子、老人，他们在第九军团的暴行里面死去，他们在这场解救中失去了生命，那还不如不解救，让他们活在堕落者无关痛痒的统治中呢。”

“哎……”吉文瑟叹了口气，他使劲揉搓着额头，深吸一口气后继续道。“梯米达王，你爱护所有的子民和生命，这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但，要想得到长久公平的权利，某些人会被无情地牺牲掉，他们的牺牲是不值得的，我痛恨政客说的‘你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这种话，生命没了就是没了，更谈不上什么有意义没意义，这点，我肯定是认同你的。可是你知道，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群体都是一连串不确定因素的集合，我们要让这些群体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我们作为推手，就需要短暂舍弃掉一些部分，通过这些舍弃，才能把事情推向我们想要的方向。”

“王子，我们可以去恐慌沿路星球上的居民，但不需要真的去杀戮啊。”

“梯米达王，整件事情的逻辑我跟你在捋一捋吧。”吉文瑟坐回到位置上，他示意梯米达王坐在他对面，摆好谈话的架势后，吉文瑟王子和梯米达王之间展开了深刻的谈话。

当梯米达王离开房间关上门后，他在门口驻留了片刻，吉文瑟王子的话他听进去了，他心里矛盾的地方是通过这种暴力手段解救门梭联邦是不是值得，他想停下来问问自己的内心，是否需要重新回去找吉文瑟王子讲清楚，他梯米达王还是保持自己的态度，不能纵容第九军团继续在门梭联邦的星域里随意杀戮，迟疑片刻，梯米达王毅然离开了。

吉文瑟的话不无道理，发展到今天，门梭联邦唯一拿得出手的进步就只有星桥技术，星桥技术还是辛条里人在门梭联邦的时候就发明出来的了，从门梭联邦的元老们选择服用白晶开始后，门梭联邦就没有进步过，更何况，星桥技术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吉文瑟已明确地告诉了梯米达王，参元人已经掌握了星桥的制造技术，他们想让星桥技术成为更普及的设施，而不是向门梭联邦这样靠星桥技术维系着。这里面有个秘密，吉文瑟已经跟梯米达王说清楚了，星桥和白晶的持续，都和星图绘制员有关，梯米达王必须要以大局为主，更何况，辛条里人的使命是保证门梭联邦权利得到合理的应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帮僵尸掌握着。

随着参元人逐渐靠近江平星，门梭联邦的高级元老和文观夫人的互动变得更频繁了，他们希望文观夫人能理解门梭联邦的立场，他们不会主动攻击参元人的飞船，就能避免误杀到文宝大君的事情发生，这个态度文观夫人认同，因为门梭联邦居然容忍参元人的第九军团蹂躏着他们经过的所有星球。百姓们渐渐对联邦的不作为失去了信任，当第九军团经过门梭联邦南方的星域时，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第九军团，很快，第九军团变成了无主和无纪律的蝗虫群，他们啃噬着经过的一切，也吞噬了人们对门梭联邦的信任，多数星球纷纷开始独立，有人开启了星球之间的战争，有人，则拉拢更多的星球，他们打算向江平星进发，摧毁门梭联邦现有的统治者，重新建立更安全更有责任的联邦。

现在门梭联邦元老之间的矛盾也越发激烈，文观夫人在要挟他们开放星桥，让她的长生军能快速穿越浩航星海，能赶紧把文宝大君救回来，但这就违背了星桥不能用于战争传送军队的原则，一直以来，猎户臂相安无事的大部分原因得益于星桥的这个使用原则。维护原则的元老和那些白晶即将服用完的元老开始起了冲突，有人要赶紧开放星桥给昂宿联邦的军队，有人则不想现在就开放，元老们处理事情的方式，让池丘对门梭联邦的政治结构更加失望。池丘游说军队抵扣参元联邦，自费支付军费和给他们购买装备，前往被蹂躏的星域解救受难的民众，他经过多次努力，终于招募到了将近一万人的队伍，其中有部分人是门梭联邦主城区城郊的农民，他们压根就没有实战经验，没有受过军事训练，没有参加过战争，只是，被还算不菲的军费所吸引而已。

池丘招募军队抵抗参元人的事情，最开始元老们没有在意，他们不认为一个政治吉祥物能做出什么大动作来，直到池丘带着一万人在江平星太空港打算出发时，元老们深怕他会破坏他们和文观夫人的约定，便开始出面投票阻止他，还冻结了池丘使用星桥技术的权限。不过，既然决策是靠投票来决定，那就好办的多了，他们在投票的时候，李兆黎即将到达火星附近，辛条里人正打算攻打一个重要的星球——商都星，是门梭联邦财务官儿子的执政区，池丘提前已经和财务官讲好了，他是去保护财务官的儿子的，如果不投票让他出发，他池丘是无所谓的，但财务官的儿子大概率会被参元人第九军团残害掉，财务官看过行星报上来的信息，他知道第九军团的残忍程度。投票结果不出意外，池丘带着他的军队前到了商都星，和地方的守备部队集结后，双方人马在主城区外开始布置防线，而此时，辛条里人已经在第九军团之前来到商都星。

池丘安排的飞船几乎是全自动的，飞行了一段时间后，李兆黎在船里来回踱步，脚步越走越乱，但这也踩不碎他的担忧。他在船里乱翻一气，没有找到任何纸质内容，而操作台前面的屏幕显示的文字他也看不懂，和舜天号上见到的完全不同。他试图找个舷窗看看外面的景象，但飞船像个密封的铁盒子，他感觉不到加速和减速，感觉不到超重对心脏的压迫，记得以前，黎明号加速飞行给他心脏带来的疼痛感，至今记忆犹新。李兆黎拿出池丘的士兵给的球体，他触动上面的开关后，球体便像一个全息影像，里面有介绍如何给飞船设定航行坐标，以及如启动飞船，但目的地的坐标似乎只有一个，从球体的语音提示来看，那就是池丘所在的星球——江平星。小球上有些快捷操作方式，有打开舱门的，有建立视频通信的，还有紧急避险的，像极了飞船的简易遥控器。李兆黎心里也明白，按照他在江平星看到的情况推测，门梭人的统治权看起来像是世袭制的，即使科技发达，也有森严的等级体制，他即使猜不透池丘放轻易放他回来的意图，但这艘飞船，是明显进行过防泄密处理的，门梭人不会把自己的科技轻易交给别人的。

李兆黎在椅子上躺了下来，他试图唤起左手上的柔性设备，想看看那张脸，但屏幕始终沉默以对。他把手抱在胸前，像那个暖和的下午，屋外偶尔有一缕微风吹过，树叶懒洋洋地挂着，斜射的阳光越过对面的屋顶，透过玻璃窗，照到李星海的背上，他正趴在爸爸的胸口上酣睡，压在李兆黎胸口的那一边脸，被挤压的向刚出炉的糍粑，肥嘟嘟的。李兆黎把鼻子顶在他的头上，从皮肤里散发出的温热沿着头发，传到李兆黎的鼻腔里，李兆黎把他头顶的两个旋都亲了一遍，右手轻抚过他的背时，李星海便从鼾声里深吸一口气，砸吧着嘴，咽下流到嘴角的口水后，继续酣睡。偶尔，他会把手抬起来摸一遍，摸着李兆黎的鼻子，摸着李兆黎的嘴巴，直到摸到李兆黎的下巴，他才放心地把手缩回去继续睡。

李兆黎握着左手上的柔性设备，昏沉地睡着，他开始想池丘说的话，为什么带上那个设备就成了星图绘制员了，星图绘制员是干什么的呢？他还注意到另外一个问题，池丘说自己想做星图绘制员才偷了李兆黎右臂上的设备，然后逃跑到了柯伊伯带，那池丘是开着舜天号跑到那里的，但，舜天好的船形和李兆黎在门梭联邦见到的完全不一样，是池丘说谎了，还是他开了其他文明的飞船跑到那里了呢？可琛娜说的，池丘是想和星图绘制员合作，合作的目的是什么呢？他还有很多疑问，既然银族人能轻易阻止战争，为何参元人已经发动战争了，却没有见到银族人的身影？李兆黎也想见银族人，他想取下手上的设备，做回地球人，至少，不能以所谓的“过渡期形态”存在，他不想让李星海知道爸爸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李兆黎又恍惚着坐了会儿，直到船舱里发出危险警报时，他像一只被炮仗吓坏了的家雀，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同时，飞船前面的舷窗打开，门梭人飞船的正前方有十几艘飞船闪着红灯，李兆黎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被人误认为是入侵者了。那些飞船的后面景象格外吸引人，浅红色的星球外面有一个人造星环，星环看起来像是由很多跟柱子固定在浅红色星球上的。

李兆黎抬起手里的小球，建立视频通信请求，他自己的影像先被构建出来，轻微闪烁过后，一张年轻的脸出现在影像上，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李兆黎心跳加快，他能再一次见到地球人。

“请问你是谁？”年轻人语气听起来像外交官那样平和，反倒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刚硬。

“我叫李兆黎，是黎明号的机长，我请求去地球见我儿子。”李兆黎没有摆出笑脸，也没什么要客气，他迫不及待要见的是李星海。

“请问你来太阳系的目的是什么？”年轻人像没听到他说的话，而是继续发问。

“找我儿子。”

“请容许我先通知我的上司。”年轻人说话时也没松开双手，他手里握着的，应该是舰船上的武器系统。

对方掐断了语音，但视频还是在连线中，大概两分钟后，年轻人再次接通了语音，并开心地说道。“请你驾驶小型登陆舱，走出你所在的飞船，我们会引导你去火星基地。”

“我没有登陆舱，这是一艘……”李兆黎本想解释，话到嘴边了却觉得没必要，他没什么好解释的，他想起在小球里看到过宇航服，门梭人呼吸的空气和地球上大气成分类似，穿他们的宇航服走出舰船，让年轻人把他带到地上再说。“我将穿宇航服走出舰船，请你把我接到地上。”

李兆黎打开宇航服的柜子，挑选了一套和自己尺码差不多的穿上，他随意把手套进宇航服，年轻人沟通好步骤后，他打开船舱门，气压把他推进了太空，他像一颗失控的子弹胡乱旋转着，年轻人船队的方向上，向李兆黎旋转的路劲上开过来一辆登陆舱，在李兆黎经过的路劲上把他捕获到，就这样，李兆黎被带到有人造星环的星球。让他吃惊的是，人类已经掌握了星球改造的技术，就通过外面的那个星环，控制着火星的大气流动，从而把火星赤道附近改造成宜居的环境，李兆黎没有被带到火星陆地上，而是带到了火星轨道上的一艘大飞船里。

一行拿着武器的人把他引导到一个房间，看起来像是临时腾出来的，地上还散落着来不及收拾的纸张，过道上也站满了士兵，他们全身武装，单看外表的话，这些士兵看起来像一个个铁皮人。李兆黎在房间里坐下，他听见外面有窸窣的脚步声，还有锁门时金属撞击的声音。房间很小，大小不过十平米，墙壁上有几个蓝莓大小的黑色装置，另一头的屋子里，十几个负责人正在紧张地商量着，有人在向更高级别的机构汇报情况，有人正在查阅黎明号的情况，查到七十年前李兆黎的信息，他们对比完后，急冲冲地来到李兆黎所在的会议室。

“李机长，我们还是很疑惑……”说话的人是个瘦高个，看起来是这群人的领头人。但所有人都穿着防疫服，李兆黎看不见他们的脸。

“我没有威胁，我在舜天号被人攻击后失去意识，等我在醒来时，我身在另一个文明的疗养室，他们告诉我，由于一些比较特殊的原因，地球已经过去七十年了。他们的星主允许我回来见我儿子……”李兆黎心头一阵难受，时间是一列有去无回的列车，每个人都只有一段有限的旅程，他现在只想知道李星海在哪。

“李机长，我们有接触过外星文明，这得益于七十年前你在舜天号录下的视屏……不管怎么样，很感谢你的付出。”瘦高个点头。

“我儿子呢？”李兆黎抬头看着瘦高个，泪水像烧热的铁水，从他的脸上一滴接一滴地滚落。

“李机长，我们需要取得航天局的许可后，才能送你到地面上。”瘦高个向前走了一步，但他又退回到刚才的位置，继续说道。“能负责这件事的团队正从地球赶来，他们两小时后到我们这里，但在这之前，我们需要给你做防疫体检，抱歉了。”

从门外挤进来两个小个子，看起来像医生，一个手持采集设备，另一个提着个箱子，他们走到李兆黎面前，李兆黎抬起左手，示意他们停下来，他继续问道。“我儿子呢？”

两个医生看了一眼瘦高个，瘦高个点了下头，看着李兆黎说道。“李机长，你也知道，已经过去七十年了，太阳系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会安排你去地球的，这是我们的荣幸。”瘦高个向前挪了几厘米，俯下身看着李兆黎，说道。“但在之前，请配合下我们的工作。”

李兆黎脱下头盔，打量了他们一圈，握紧左手上的柔性设备，冷静了下来，他低着头，两个医生开始扫描他的全身，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又在他的手上和脖子后方一阵擦拭，采集完后两人立便立在了墙边。李兆黎抬起头，发现一行人又离他远了几步，他们几乎已经贴到后面的墙上了，医生把手里的报告递给瘦高个，瘦高个愣在原地，他看一眼李兆黎，又看一眼报告，再转脸看两个医生，李兆黎抬起左手，众人哗啦地向后退，甚至有人被挤出了房间。

“你们别害怕，请帮我给这个设备充电，我要看我儿子的视频。”李兆黎把设备摘了下来，他在空中举了半天，没人敢上来接。

李兆黎站起来，举起双手，他慢慢走近两个医生，递到他们的面前，还是没人敢动，他试图去拉其中一人的手，他能明显感觉对方的颤抖和抗拒，李兆黎没有强求，他走到瘦高个的身边，从他手里接过体检报告，上面的内容显示李兆黎并非人类，这下他明白了，这帮人把他当做了巨大威胁。他重新走回到位置上坐下，趴在桌子上想解决方案，那不如，花点时间给他们讲清楚来龙去脉，但，不能白讲，得录下来，让专家们去分析，不然，他得花很多时间面对不同的人解释。

“那个能录像吗？”李兆黎抬起头看瘦高个。

“……能。”瘦高个迟疑了一下。

“你的上级能看到吗？”

“……能。”瘦高个说完，又把手轻轻挥动了一下，他补充道。“全航天局和战略中心都能看到，这是直播。”

李兆黎重新坐直，对着摄像头招了个手，他以“你们好”为开头，从自己设计黎明号开始讲起，他讲了钟剑勋为什么会攻击他和钱路，又讲了竞争对手如何破坏航线，他提到在舜天号看到的内容，还有那些奇怪的文字符号。最后，李兆黎把他在以兰星和门梭联邦的所见所闻都讲了一遍，加上自己的理解和推测，直到瘦高个说的“能负责这件事的人”来会议室，瘦高个一行人如释重负地逃到房间外面。

“李机长。”来的人里面，带头的人没有穿防疫服，短头发，瘦长的脸皮肤有些黝黑，是一位干练的女性，女人鞠了个躬，重新看着李兆黎继续道。“我们怎样才能确定你没有威胁？”

李兆黎看了看自己的右臂，衣服下的设备微微泛着银光，他站了起来，女子也往后退了一步。李兆黎指着外面问道。“你们知道火星边上有星桥的出口吗？”

一行人摇头。

李兆黎抓住时机，走到女子面前。“如果我有威胁，你认为，以我掌握的科技，我会耐心在这里和你解释吗？”

女子没继续问，他看了看身后的人，对方还是没摘下头盔，向前走到李兆黎面前，问道。“李机长，你怎么解释你生命特征？”

“我刚才说过了，门梭人称我地球人的生命特征已经消失了，我现在是过渡期形态，过渡成什么，他们没说。”

“李机长，你说有一个叫参元联邦的文明要攻打太阳系，能详细点说吗？”来人态度逼人。

“我只在门梭人的监控上看过，参元人星域里已经在备战了。”李兆黎看着女子回答道。

“可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呢？”女子继续问道。

“无知。”李兆黎气的转身，走到墙边又走了回来，他几乎把脸差不多贴到女子脸上，大声说道。“我儿子在哪里？”

女子向后退了一步，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李兆黎能感觉到胸腔里升起一股热气，在他脖子的地方堵得他呼吸困难，脑袋里像有一群野牛在乱踩，他眼睛发酸，拳头紧握。李兆黎边想他们走去边重复着，“我儿子在哪里？”

一行人开始向后退，女子面色铁青，急促的呼吸让她看起来整个人都在抖，喉咙也在频繁地吞咽着口水，其中一个戴头盔的人大喊一声，屋外的士兵全都挤到了会议室门口，李兆黎拳头捏的更紧了，他感觉全身的怒气正在从他的毛孔泄露，他举起拳头，想在某个头盔上重重的来一拳。李兆黎右手的拳头握紧，他在找一个适合的头盔，就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高个子吧，等他打算出手时，他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被紫色的光包围着，更确切的讲，他似乎在冒着紫色的光。李兆黎赶紧向后退，他松开十指，靠到众人对面的墙上，而那些人，就像被石化了一般。

“请告诉我，我儿子在哪？”李兆黎低着头，他无奈地问着。

过了好一会儿，门口聚集的士兵越来越多了，后面加入的人不明真相地保持安静，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真的见过李兆黎的人，却不敢开口，他们还是僵直地站着，李兆黎向前走去，他打算走出会议室去找别的办法，离女子一米左右的时候，对方断续地说道。“李星海在女娲里。”说完后，女子颤颤巍巍地扶了扶耳边的头发，又不自然地捏了下鼻子。

“女娲？”李兆黎看着女子问道。

“嗯，女娲工程。”

“那是什么？”

“避难所。”

李兆黎听到这几个字，他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李星海还在，这让他高兴，但为什么是避难所，李兆黎心底泛起内疚，他厌弃自己没有照顾好李星海。李兆黎走到女子面前，他把手放在了身后，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你说清楚。”李兆黎看着女子说道。

“黎明号……你消失后的二十年里，航天局破译了你录制的影像里的部分信息，我们发现天狼星附近有可宜居星球，你还记得家园号吗？”女子看了下李兆黎，她似乎是想等李兆黎回答，见李兆黎没作声后，女子继续讲道。“家园号找到了一颗比地球大的行星，可居住，但后来，为了争夺航空技术，地球发生了核战，只有六十万人躲在航天局建立的女娲工程里，避开了核战，但最后由于物资短缺，又有很多人患上基因疾病，只剩下少数人活了下来。”

“女娲工程在哪里？”李兆黎开口道。

“在喜马拉雅山底部，深入地下两百公里的地方。”女子放松了些。

“那李星海呢？”

“李星海是特别照顾对象，但他情况复杂些，他六岁时得了重病，医治不了，他说要等您回来，后来，您夫人就请航天局把李星海休眠了，他……现在，还在休眠仓里，但……”

“但什么？”

“李机长，他已经没有生命特征了，很久了……”

女子说完，李兆黎转身，他好想看看儿子的样子。

“带我去地球。”李兆黎背对着女子说。

“李机长，我们接到命令，如果查不清楚您的真实目的，我们无法放您离开。”女子解释道。

李兆黎转身看着她，一步步逼近过去，头盔们还是雕像般站立着。

“我的真实目的，就是回来看我的儿子。”李兆黎和女子只隔一步左右的距离，他继续道。“如果我对太阳系有威胁，你们有什么能力防御？告诉管事的人，带我去地球，趁我现在还有耐心。你们都出去吧。”

李兆黎坐回椅子，想起结婚时的不愉快，太太和父亲在同一个单位上班，父亲有意撮合她和李兆黎在一起，后来，太太的家人过世了，父亲就把他两强行联系在一起，太太是个贤惠的人，但她从没想过要抬头看，她不向往，她和李兆黎是朝着两个相反方向前进的人，注定没有交集。后来，有了李星海，两人之间有了一座桥，但太太说过，等李星海长大些，两人便离婚，她想要的是在家相夫教子，而不是李兆黎追求的星辰大海。李兆黎想起最后一次见面，两人的告别更像是朋友或熟人，并不像是爱人，李兆黎心底有些遗憾，但他不想讲，他不想像父亲认输，也不想向太太认输。有时候他心里明白，他向往星辰大海可能是个假象，真相是他想逃离地球，逃离被安排的部分人生。

李兆黎走出会议室，一群士兵在他后面跟着，深怕他跑了还是怎么样，他在隔离间找了一身合适的太空服，重新换上后走向甲板，人类技术进步飞速，转眼望去，太阳系里飘满了人造奇迹，巨大的人造卫星绕着各大行星运转，清洁能源的进步使得这些卫星上环境干净。李兆黎还发现，他驾驶飞船出来的地方聚集了大量的飞船，想想也知道，人类突然发现自己的内部有个随时可能会出现外星人的洞口，他们肯定会在洞门前摆满武器，以防止被人从内部击破。

“李机长……”有人从后面叫李兆黎。李兆黎转身，是在会议室里被他吓坏的女子，她正向李兆黎走来。

“你叫什么名字？”李兆黎问道。

“……我？”女子可能没想到李兆黎会问这个，她以为，李兆黎更关心的是什么时间能去地球，女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开口道。“我叫江南，出生在江的南面，就叫江南。”

“刚才吓到你了，向你道个歉。”

“确实吓到我们了。”女子也没打算客套，她故作轻松地笑着说。“我们现在可以去地球，请跟我来。”

女子引导李兆黎走进大飞船的内部，来到一个停满小型穿梭舰的库房里，李兆黎才明白，这个大型飞船是太阳系的一个车站，这里有大量的穿梭舰在进进出出，李兆黎从没想过，自己能看见人类有这么发达的科技。女子领着李兆黎登上其中一艘穿梭舰，随行的还有两个男性，看起来是女子的下属或保镖，穿梭舰起飞后，众人脱下头盔，女子告诉李兆黎，目前太阳系的人类有差不多十五亿，地球经过了七十多年的自我净化，有些地方已经不受辐射影响了，留念地球的人类还是继续生活在那里。

“江南，地球的政权是谁在掌握？”李兆黎问。

“李机长，核战过后，地球变成了联盟，没有国家之分了，联盟的领袖头衔叫‘司南’，这一届的领袖姓陈，所以我们都叫他陈司南。联盟的所有大的决定，都要经过司南和其他领袖团商讨决定才能执行。”

“那我能跟他建立通话吗？”

“能，自从你出现后，司南中心全程都在看你的实时视频，说实话，我们都害怕。”江南用力捏了下自己的左手。

“我能看见他们吗？”李兆黎问。

江南把手伸向另一个随行，对方递给江南一个透明屏幕，江南开启通话后，一张十几米长的会议桌出现在了屏幕上，两边都坐满了人。李兆黎开口道。“你们好。我从门梭联邦醒来后，他们的最高领袖——星主，一个叫池丘的人告诉我，猎户臂上的另一个文明整准备攻打地球，你们是否知晓此事？”

“我们不知道。”桌子最远方端坐的人开口了，他顿了顿。“李机长，直到你出现前的一秒钟，我们还认为自己可能是银河系的先进文明，我是说……”男人举起两手示意，他意思是这个充满科技的太阳系。

“我懂。”李兆黎打断了他，继续道。“情况是这样的，银河系有一个高级文明叫银族人，他们为了减少银河系中级文明之间的战争，扶持了很多联邦出来，我们猎户臂最小，所以只有三个文明程度较高的统治联邦。它们三个联邦的星域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其中，门梭联邦高度发达，人少，重视科技。”

李兆黎见众人没有打断，他把池丘告诉他的信息重新提炼后，继续说道。“昂宿联邦更发达一些，他们重视医疗技术，人口也少，统治星域最大，他们有几个星球是专门用来提炼药品的。可怕的是参元联邦，这个联邦有两个领袖统治，一个好战，一个好虚荣，但最终都是以入侵和杀戮来体现，也就是这个联邦，要来攻打地球。”

“李机长，那我们能迎战吗？”男人自信地说道。

“你有胜算吗？”李兆黎反问道。

视频那头一片沉默，穿梭舰继续飞，还没讨论出一个结果，便已经到达女娲工程的入口了。地面上还残留着辐射，几人在出仓时便穿好了宇航服，江南用自己的身份卡打开了隔离门，走进隔离室后，站到指定的位置，自动清洗系统把他们的宇航服都洗一遍，再喷射中和核辐射的试剂，一系列流程走完后，几人在指定的地点上交了宇航服。顺着指示灯，坐电梯深入底下，经过两百公里的下坠后，终于来到女娲的腹内。空气里充满雾气，这是地底高温加热岩层里水分的原因，巨大的石缝中有几艘巡检的飞行器四处游荡着，石墙的下方，坐落着老旧的城市，城市的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玻璃苍穹特别显眼，里面像是一个特殊的空间。

“李机长，那个就是休眠仓存放的地方了。”江南指着大玻璃苍穹说道，几人便往那个方向走去。

过了一会儿，几人来到玻璃苍穹面前，连同入口一起看的话，这个玻璃装置更像一个蜗牛。江南继续打开入口，这里面摆放着很多休眠仓，几人在门口的屏幕上通过检索名字，找到李星海的休眠仓所在的位置，离他们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可李兆黎，却走出了几万光年的思念。他走到休眠仓前面，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小男子汉，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般，睫毛很长，脸圆圆的，鼻子很挺，李兆黎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儿子的鼻子和他的长得一模一样。即使只隔着一层玻璃，李兆黎还是无法触碰到李星海，他的心头，向压着一大坨铅块那么难受。

“李机长……”江南把一个屏幕递到李兆黎面前，她示意李兆黎查看。

“爸爸……”李兆黎点开视频，李星海局促不安地坐在镜头前，他往镜头的另一个方向看，妈妈在那边提示道。“看镜头，宝贝，你想跟爸爸说什么就说。”李星海重新看着镜头，他又看了一眼地板。

“爸爸，我想你了。”掰着手指头数。“妈妈说，你去了个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想，我还是要等你回来，我想等你给我讲故事。”圆鼓鼓的小眼睛盯着屏幕看，李兆黎摸着屏幕，他开始泣不成声，视频继续道。“爸爸，妈妈说，我的病治不好，但陈将军爷爷保证过，他会让我在这里睡着等你。妈妈说，陈爷爷是大将军，他说的话算数，我才觉得他不是骗子……”李星海换了只手数手指头。

李兆黎看了看休眠仓里的小男子汉，他感觉呼吸难受，晕厥感让他失去了平衡，李兆黎蹲在地上，屏幕里继续说道。“爸爸，你如果回来了，一定要叫醒我哦。”李星海转脸看着妈妈，小脸写满了不高兴，他摇晃着脑袋问道。“妈妈，好了吗？我要去玩耍。”

“行行行，我们去找找医生，看他有没有好玩的玩具，好吗？”李兆黎太太说完，关掉了视频。

过了好一会儿，李兆黎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看着江南说道。“谢谢你们保护着我儿子，请继续保护着，门梭人能救他，我要去找他们帮忙。”李兆黎急冲冲地向出口走了几步，他有突然停下来，江南差点撞到他的背上。

“我太太葬在哪里？她过的好吗？”李兆黎问道。

“她过的挺好，李星海休眠后，她一直在学校里教书，二十年前，她心脏病犯了，抢救无效才离开的，那边……”江南指着远处有尖顶的一栋楼，继续说道。“她葬在学校边的花园里。”

李兆黎捏了捏大腿外侧的裤子，开口道。“江南，请把我送到我的飞船上，我要去求门梭联邦阻止参元人，避免地球被破坏……避免我儿子……”李兆黎哽咽着，继续说道。“我要先去求老婆婆，让她救回我儿子。”

“李机长，我们不敢放你回去。”江南放低声音答，这在李兆黎的意料之中。以前没时间陪李星海，在黎明号上时也没时间养伤，现在，他更没时间给司南中心的人解释，他要救回李星海。“我在电梯那里等你们。”李兆黎握紧拳头，径直朝电梯门快速走去，留时间给江南报告她的上级。

没多久，江南领着两个随行人员跑到李兆黎身边，那两个随行把李兆黎看了个遍，好像恨不得自己的眼睛能透视，把李兆黎扫描一遍才罢休的样子。

“李机长，你能留下来吗？”江南试探地问，她见李兆黎没有作声，又补充道。“我们可以研究门梭人的飞船和技术，就有望抵御参元人了。”

李兆黎没说话，他想起池丘母亲的话，文明之间把心思都浪费在了提升武器能力上，却没有在有益的事情上投入精力，战争耗费了太多的精力。

李兆黎摇了摇手，转身钻进电梯，另外三人也只能跟着他走进去，向着地面爬升，可李兆黎不知道的是，池丘正在商都星上和辛条里人对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