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千层锦绣,画万里河山。
四下无人。金碧辉煌的大殿里静的瘆人,陆越的毡靴一步一步挪动,年迈的老皇帝风箱似的喘着,浑浊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恐惧,他仿佛撑着一丝气力靠在那里,就为了等候陆越来抹了他的脖子,陆越眼睛发红,他看着这位壮年时一己之力握兵权、除异己、逼着陆擎茳平兆青阁的昔日勇者像风下烛火一般闪着,他已经老的看不出当年的杀伐果断与傲然冷血了,只有那双鹰目,浑浊之下透着一丝期盼:
“你是...擎茳的儿子?咳咳...孽啊...这都是轮回啊,咳咳哈哈哈哈你来...杀了我,扶了太子上位,这大越...依旧是你们陆家的。”
一直很冷静的陆越闻言忽然像豹子一样跃起上前一把掐住老皇帝的脖子:“陆家?且不说我是不是真的陆家的种,陆家从不曾有半点谋国的想法,宁王爵位向来尚文,只因为出了陆擎茳这个将军,你便害了儿时旧友算计的陆家几乎断子绝孙!这大越的江山谁她妈稀罕,只有你跟你儿子把它当宝似的揣在怀里还睁大贼眼看世间谁都要来抢!” 陆越的大掌愈收愈紧,老皇帝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倏而收手,后退几步坐了下来。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害他“无父无母,名唤陆越”的人,长剑就在脚边,和当年陆擎茳在江北大营数将士前抹脖子的长剑一模一样,只需一步,他便能报了血海深仇,可他无法,张衍在太子手上,他发过誓,不能让任何人再碰断翅之鹰。
“放了断翅之鹰,我隐姓埋名,从此世间只有刀客,再无陆擎茳的儿子,。”
“我哪还有什么气力再诏太子,陆家儿子...你明明有办法让这天下瞬间姓了陆,你为何不做!为何不咳咳...你果然跟擎茳一般,傻得顾什么兄弟情义!锦绣河山,权力无边,情义算个屁哈哈哈哈。”
老皇帝恨铁不成钢一般大吼着,他不愿承认对旧友不住,不愿承认自己负了跟陆擎茳的共同梦想。
二十加冠,一位身着黄袍,一位手握长剑,铁血碰撞,两手紧握说要给这大越天下镀千层锦绣,画万里河山。但两颗信誓旦旦要救天下人于水火的心,终是在滔天的权力和望不到边的勾心斗角结党营私中离了间,不同的是,陆擎茳依旧是当年双目熠熠的那个君子,一身钢骨如他的长剑一般硬的要命,而那位身着黄袍的昔日太子却迷失在了皇权之海里。
老皇帝眼中溢出两滴泪,望着陆越脚边的那把长剑缓缓栽了下来,没有狂歌当哭的勇气,却在倒地时明心见性,瞥见万里风沙之上,有人沉腕拔镫,疾书一行字:“镀千层锦绣,画万里河山,相忘于大越。”
陆越知道,他瞥见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当年兆青阁主的情郎,他自己的的旧时好友——陆擎茳。
不知二人地下相见,会不会相逢一笑泯恩仇,不会了吧,当年的怨,还是太深了,分不清谁对谁不住,谁把谁当真。
陆越就那么出来了,鼻翼一抽,他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儿,抬头一看,是浑身浴血的张衍,眸中大惊正要说话,张衍却将他的割风刃扔在脚边:“你没杀他?!你为什么不动手!阁主当年...”
“回去吧,你出来了,省的我去救你,省的太子恶心我”,拾起脚边的割风刃把长剑递给了他:“这个物归原主,我的刀我拿走了,呵,一个刀客,老拿着把长剑算怎么回事儿,这不是砸老子的招牌啊。”
陆越走了,步子重的跟张衍的呼吸一样。
两年后——
张老爷给陆越的那笔赏银让陆越这两年也活得自在,谁说刀客就只能打打杀杀,难道不能在名缰利锁中做一名脱巾独步的逸士,在仓皇岁月中扬鞭,做一个誓死无悔的轻骑,等到老来,切让他沉刀埋名,独与绿杉野屋惺惺相看。
也许谁都可以,但张衍知道陆越不行,他再见陆越却回到当年被毛子风吹过的那张痞子脸。
“你找死?放开我,两年未见你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当年太子怎么不直接把你毒哑了?”陆越看着他,两年未动的心湖烦躁的要命。
那些随着时间被覆盖的往事全部回来了,将他这两年精心营造的假象冲击的粉碎。
陆越还是那样,容不下一点儿狼狈,不允许掰一块尊严。
二人走过了大越换主,却逃不过大越朝廷与兆青阁世世代代无休无止的纠缠。
“我不会让任何人再碰断翅之鹰。”